愛的傳承經典散文

一直覺得，承擔起這麼個名字，是要有一定的勇氣。

記得第一次，聽二妗説起表弟對象的名字時，心裏就有種對美好視覺享受的不住聯想：“就算她不是膚如凝脂，面若桃花，星眸璀璨，也會是一位看起來相貌很舒服很受用的女子。”

當她那天以新娘子的身份，第一次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的猜想得到了很好的驗證。她雖不是十分的出眾，但絕對是十分的耐看，特別是她那一直溢着笑意的臉龐，讓人覺着很温暖，讓人有一種沐浴春風的感覺。

一

新娘進門後，要先上頭，然後拜天地。結婚“上頭”是婚嫁較為重要的習俗之一，上頭又名上梳，女子嫁前改變髮型的禮儀，以作女子成年的標誌。現在的婚嫁中，一般在新房的牀中間，放上小飯桌，點蠟、上香、供五穀，等新娘進房後，被指定那些與新娘屬相相合的女人，讓新娘子坐在椅子上，一人一邊梳頭，一邊唸叨吉祥話，一人不住的往新娘頭上撒五穀。現在只不過用梳子和紅毛線象徵性的在頭上和眉毛上比劃幾下，意思到了就行了。中午時分，婚車終於抵達二舅家大門口，一陣鞭炮齊鳴，把新娘請下了婚車。剛出得婚車，就由着早已候在門口的兩個負責上頭的女人，接過了伴娘手裏的新娘。攙扶着跨進大門後，徑直上往二樓婚房。

我一時興起，也尾隨跟上，當幾人進入婚房時，出現在眼前的情景，不由得面面相覷，面色一緊：“牀上的牀單，被小板桌上滴落的香灰，燒糊了一大片。”“這是咋的了？”不知是其中的那個女人，驚叫了一聲。在出嫁的當天，在這大喜的日子，出現這樣的情況，任誰心裏都會不舒服，都會覺得晦氣、不吉利。特別是這位，今天正式成為我表弟媳的新娘，不知心裏會是怎樣的不快，會不會秀目圓瞪、大發雷霆呢？

正當我胡思亂想不知所措時，只見新娘麻利地拿掉了，那塊燒糊了的牀單。我也趕緊的從櫃子裏，拿了一條新的牀單換上。這其間，新娘沒説一句話，表情上也沒見有明顯的變化。空氣中瀰漫的那種箭拔弩張的氣氛，在新娘安之若素的神情中逐漸硝煙雲散，就像這件事在她心裏沒激起幾絲漣漪。

上頭儀式結束後，幾個人正在屋裏説着話，不知院中誰高喊了一聲：“‘美麗，’快下來敬個酒！”“哎!”新娘大聲的應了一聲，然後笑眯眯地下了二樓。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出，屋裏剛發生過這麼一件讓新娘心裏很不爽的事情。

一襲中式大紅裙式婚服，襯着她那婀娜苗條的身姿，映着她溢滿幸福的臉，載着她滿腹醉心的笑。在長輩的引見下，穿梭在親朋間，頻頻的敬酒，得體的笑談。她的活潑、真誠和微笑，感染着在場的每一個親朋。

月老的牽線，緣份的降臨，親朋的祝福，讓她如願嫁給了自己心愛的男人——我二舅唯一的兒子。從此她的一生，連同她多舛的命運，都與今天這個迎娶她進門的男人，處處貫串，緊緊相連。事過多年，當初歡慶的畫面已記不得多少，但唯獨這件事，唯獨她從容與沉着的神情，唯獨那天的笑靨如花，讓我至今記憶猶新，讓我佩服至今。

二

新娘子是個很隨和的人，無論對二舅二妗、親戚朋友，還是街坊鄰居，都是一張笑容可掬的臉。嘴很甜，不論是對我們還是對外人，説起二舅二妗時，總是以“俺爹，俺娘”稱呼，別人弄不懂是她那一邊的爹孃時，她也不會説我婆婆我公公之類的，頂多説：這邊我婆家爹孃！

我又想，這不屬於單純的嘴甜，是一種由內到外對二舅二妗由衷的認可與尊重。

世間，什麼都是相互的，相互傳遞與感染的。就像愛是相互的，尊重是相互的……

二舅二妗對這個兒媳婦，也是百般的寵溺，小二口有時生氣鬥嘴時，二舅二妗也總是訓斥自己兒子的不是，這讓表弟很是不服氣。但我相信，那個表弟媳，是不會平白無故生事的，二舅二妗也不會黑白不分的。

表弟媳最讓我佩服的是：不僅從不像那些長舍婦東家長西家短的搬弄事非、亂覺舌頭，而且在説起二舅二妗時，就像説起自家爹孃那樣的親切。直至有一次機緣巧合，我母親同她母親，都因病住院，住到同一個醫院，還是同一個病房，我才從她母親身上，看到她成長的影子。也完全明瞭，家教在一個人的成長中，是如何的重要；言傳身教對子女的影響，是如何的關鍵與緊要。

好事來時，擋都擋不住，就像那怒放的百花，盡情的搖曳枝頭，香飄萬里……

頭年秋季娶的媳婦，第二年秋季來臨時，就喜得了一個健康的大胖孫子，這咋能不讓二舅二妗興奮，高興的合不攏嘴。

二舅每天都給表弟媳婦，變着法做她喜歡的飯，表弟媳婦出月子後，臉皮自然胖呼呼光溜溜的。

三

二舅二妗都已退休，每天帶帶孫子，做做飯。兒子、兒媳婦二人按時上班、工作。日子過的也算清閒舒心。

表弟是個各方面都很好的人，但唯獨讓家裏人鬧心的是，表弟後來多了個不好的習性——愛喝酒，而且是上癮的那種。一個人在家就會喝得醉熏熏，還不讓媳婦説他不是，否則兩人就會拌嘴。表弟媳管不住，也不想因拌嘴影響二老的心情，只能每每的對他隱忍。後來在與表弟媳的談話中，才知道表弟之所以這樣醺酒，是因為心裏有解不開的疙瘩：“他與別人合夥買剷車做路面活，現在合不來，商量把車賣了，然後清算下，乾脆散夥。可是對方老是拖着不給解決，他心裏鬱悶，就學會了借酒消愁。”關於喝酒這件事，我和父母都苦口婆心的勸過他好多次，也勸説那件事情總會有解決的辦法，不要太着急。而表弟每都表示的聽得進去，但就是沒改正過。沒想到的是，愁事來時，也是一樁接着一樁，讓人防不勝防……

二舅感覺低燒，多天了都不見好，就住進了縣醫院，想好好查查到底是什麼問題。經多項仔細檢查，二舅初診為肺部腫瘤。為了進一步確診，不如説是抱着一絲幻想，二舅轉院去了省醫院。沒想到檢查結果與縣醫院並沒兩樣。二舅他老人家從感覺不舒服到離開人世，也就二個月的時間，這讓我們都很難接受和適應，二舅的突然離去。內心的恐慌，讓人不由得頓感歲月的珍貴，生命的脆弱，面對親人離去時，那種絕望無助的悲哀。

表弟經此一事，突然真正長大了，承擔起了家庭重任。但唯獨對酒還是不曾戒去，而且越喝越厲害，終究還是因酒搭上了一條鮮活的'生命。

那天晚上，我正在醫院陪護住院的母親，十二點左右時，父親突然來到了病房，説是表弟酒精中毒，在急診科搶救呢！

我一聽，趕忙去到急診科，二妗和表弟媳婦在陪着表弟輸液，二妗一邊抹淚，一邊説着事情的經過，表弟此時，也不知在胡亂的説着什麼。在我心裏，總覺得輸液解毒後，就會沒事，還一邊勸慰二妗別太擔心，一邊在數落表弟喝酒就不能悠着點。讓我沒想到的是，表弟竟然沒有搶救過來，凌晨時分，就那樣糊里糊塗的撇下他的老孃、妻子、剛上國中的兒子，冰冷地走了……

如果説二舅的離世，在二妗看來，天只是塌下一半，那麼表弟的離開，整個天就是瞬間全陷了……

那幾天，二妗哭的軟成了一團，表弟媳婦卻是異常鎮定，她比誰都明白，現在哭破天也沒用，她必須堅強，必須強忍悲痛，做娘和兒子的主心骨。表弟媳心中的悲痛，眼中的冷淚，在表弟起靈走的那瞬，終於似洪水決堤而瀉，高喊着哭昏過去，那種生離死別錐心的痛，那種陰陽兩隔剔骨的疼，無不讓觸目者心生憐憫，兩眼淚痕。那個與表弟合夥買車的人，不知是良心發現，還是起了惻隱之心，在表弟出事的第二天，親自給表弟送來了這筆遲來的索命錢。

四

二舅與表弟相繼走後，偌大的一個院子，就剩下二妗、表弟媳、表侄兒三個人相依為命。

二妗打小就沒學會做飯，二舅活着時，就一直二舅做飯。打二舅過世後，就由表弟媳接手做飯。二妗不願在家悶着，一個人喜歡蹬着她的三輪車，出去轉悠。大多時候，都會撿些破爛回來，雖然買不了幾個錢，但表弟媳知道，那是二妗排遣心裏鬱悶的一種方式，所以，也就由着她來。

三年間，時光就這樣在平淡中，悄無聲息的流淌着。讓人無比欣慰的是，表弟的兒子很懂事，會考時，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縣重點高中，並因成績優異而被學校免減一部分學費。

聽到這個消息時，我們都為二妗、表弟媳感到高興，也覺得老天總算對她們開了眼，這也是三年來，最讓她們開心的一件事。可當這份興奮，還在心中激盪時，一個不幸的消息，像一枚炸彈又當頭炸了下來。二妗被查出，患了乳腺腫瘤。雖及時的做了切除手術，但術後情況並不樂觀，恢復的並不理想，身上的病痛不時的在折磨着她。

只是二妗這一病，真是的是苦了表弟媳，隔一段時間，就得上醫院治療一陣。即使這樣頑強的與病魔做爭鬥，還是擋一住，病菌的全身擴散遊走。表弟媳為了讓二妗，少受病痛折磨，聽從醫生的囑託，根據病痛狀況，配備適當的治疼藥，一些急救醫用品。她逼迫自己學會了打針，以免在給二妗打治痛針時，一直叨擾別人。家裏的醫用牀、吸痰器、氧器瓶等，也都悉數備下。

每當去探望二妗，她都會敍説兒媳的辛苦與孝順，覺得這個家太愧對她了。可是，即使拖累她，她還是想多活幾天，想陪着兒媳見證孫子的成長，她心疼她走後，她娘倆更為的孤苦伶仃，無依無靠。

可老天並沒讓二妗實現這個小小的願望，在病魔如潮的侵蝕下，在她的萬般不捨中，閉上了那雙多麼的不想閉上的眼睛。

人世滄桑，突發鉅變，沒有人能夠躲得過。雖然表弟媳，在無常多變的人生道路上，家庭遭遇了巨大的不測與變故，內心經歷了錐心的撕裂與疼痛。但她並未就此被生活的風雨打倒，就此怨天尤人，就此懷疑人生，就此把自己劃入被憐憫與同情的行列。而是心向陽光，堅強開朗的面對生活，自強不息地彈奏着生命的強音。她的美麗和善良，她的純粹與明淨，還一如當年初嫁時，那個不管內心是怎樣的波濤洶湧，表面始終笑靨如花的新嫁娘。

五

有時，會和母親還有哥聊起二舅、二妗的一些過往，有感歎、有唏噓、更有對他們的緬懷和想念……

姥姥跟前子女四個，就母親一個女兒。二舅早年就當兵出去了，復員後分到了縣城工作，娶了同在城裏上班的二妗。二舅對他們姐弟幾個都很照顧，而二妗和二舅一樣的脾性，雖然她是城裏人，但對家裏人沒有一丁點的嫌棄和看不起。早年還在世的姥姥，可從老家來到二舅家，願住多久住多久。就連我和哥，小的時候，到二舅家，就像在自家一樣，感覺不到不自在。每當説起二舅的過往，二哥總不忘説起，他在城一中複習大學聯考時，有時生活費沒有了，就會到二舅那先拿一點。那時的工資都很低，也就幾十塊，也都是緊巴巴的過日子，可二舅每次對他都不吝嗇。

記得那次姥姥突然渾身浮腫，村裏的醫生一看有浮腫的症狀，就按着腎炎輸液用藥，結果越輸越嚴重。母親一看這可不行，就給二舅打了電話，二舅馬上請了在縣醫院上班的同學，來老家給姥姥診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結果是貧血。醫生毫不誇張的説：再這樣輸幾天，就沒命了。聽後，讓我們幾個後怕得倒吸幾口涼氣。

知道病根後，醫生給開了方子，母親讓二舅回城裏上班，她在家看管姥姥。但二舅對姥姥不放心，送回醫生同學後，他又返回了老家，直到照顧到姥姥漸漸的好起來，他才放心了返回城裏。二舅二妗的為人處事，讓我和哥對二舅二妗的敬重，在心裏如同對父母的熱愛與敬重。

有時會想，也許是二妗和二舅的孝心與善行，感動了天地，才給他們備下了這麼好的一個兒媳婦，讓他們在有限的時光中，享受到了家庭和諧和兒媳賢孝的温暖；在家庭遭受暴風雷擊摧毀時，兒媳又毅然用柔弱的膀臂，勇敢地支撐起頭頂上的那一片天空。

也或許，這就是人性光輝的體現——善的仁愛；更或許，這就是人性光輝的精髓——愛的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