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騎驢的尾燈抒情散文

我認識你，——倒騎驢。

你傳承着人力車的血統。誕生於商朝的兩輪車和盛行於漢魏的獨輪車是你的老前輩，而自行車的出現，優化了你家族的基因，你擁有了三個輪子和傳動裝置。

想當年，你的家族那麼顯赫，是時尚和高貴的象徵，據説，秦代時被稱為輦，為皇宮貴族所屬。但人類太聰明，不斷地發明創造，各種各樣的車春筍般地鑽出來，等級、門第也應運而生，很快，你的家族便淪落到山村小巷，像野草一樣，自生自滅。

你的名字出自於東北人的幽默。人力三輪車有兩種，一種是人在前面驅動，車廂在後面，多見於南方，另一種是人在後面驅動，車廂在前面，多見於北方。東北人稱後者為“倒騎驢”。也許人們欣賞形象、風趣，也許人們喜歡簡潔、上口，漸漸地，“倒騎驢”傳遍南北，成了人力三輪車的稱謂。有人用車時，喊一聲“倒騎驢”，你便應聲而至。

有仗義之士憤憤不平，説“倒騎驢”分明含着貶義。你淡然置之。你説反正在最底層，再貶低還能貶到那兒去？

是啊，世間有那麼多斑斕的色彩，但都不屬於你，你只求生存。

籌劃你的時候，指望你撐起一個家，有了家才有生生不息的日子。因為沒有奢望，孕育你便簡簡單單。沒有打磨、拋光、塗色，幾根鐵管、幾條鐵片就鑄成你的脊樑。沒有堂皇的場面，沒有莊重的洗禮，你靜靜地、赤條條地謀面於世。不用細心品味，不用潛心預測，拍一拍，打一打，只要你壯壯實實，家就有了希望。

卑微的出身似乎勾勒出你未來的.世界，但你不甘心，嚮往衝出去，尋找一切你可以享有的愛。

闖蕩是要付出代價的。

你，一無所有，除了一絲不掛的脊樑。

看看人家吧。自行車千姿百態，秀美多彩，鈴聲脆脆的，喇叭聲嗲嗲的，怎能不讓人心生愛憐之意。小轎車富麗堂皇，風馳電掣，怎能不讓人心生仰慕，就連巨人般坦蕩的路面都唰唰唰地追隨着，為他們開道。大貨車高大威猛，力量無比，所經之處，不用言語，僅憑那呼呼的氣息，足以讓人驚心動魄，何愁沒有一片坦途。

但是，你不自慚形穢。你知道，當你揹負着重擔時，人們關注你背上的生計，他們欣賞着傢俱的精美，猜測着建材的用途，評估着一車廢品的價值。誰都不會在意你，甚至作為僱主與你同行時，都遠遠地和你保持着距離。你卻依然竭盡全身氣力，謙卑地埋頭前行，成全他們的願望、夢想，儘管所得的回報只是微乎其微的冰冷的錢幣。你認定，憑着你的勤勞誠實，總有一天會贏得尊重。

你無依無靠。沒有堅實的庫房擋風，沒有漂亮的棚架遮雨。你像隨風飄飛的落葉，不時地尋找着棲身之所。牆角兒，能靠就靠一靠，樹下能躲就躲一躲，實在沒有指望，你就昂起頭，迎着狂風暴雨，痛痛快快地接受刷洗。你認定，憑着你的堅強臂膀，天塌下來你會擎起。

你沒名沒分。大路那麼寬敞，有機動車道，有自行車道，你不知哪條路屬於自己，因為你無法得到身份標誌。在街邊、深巷，在工地、貨場，夾縫中承受着磕磕碰碰、摔摔打打，你卻遊刃有餘。你認定，憑着你的靈活、頑強，只要前行，就不會走進死衚衕，即便走投無路，路也會更加寬敞。

聖經説，愛是恆久的忍耐。為了愛，你不懈地追求着，儘管眼前的路曲曲折折，儘管你心中沒有清晰的路線圖。

突然，有一天，你的尾部鑲嵌了一塊光潔的木板，木板上並排釘着四張光碟。在陽光的輝映下，光碟閃動着夢幻般的七色光，格外耀眼，格外醒目。我非常驚訝，目光緊緊地追隨着七色光漸行漸遠。不見了你的脊樑，留下的是你身後空曠的大路和我滿眼的色彩。

沉默良久。驀然間我懂了，那七色光分明是你幡然醒悟的告白，是你爭取權利的訴求。平坦的大路那麼寬敞，為什麼偏偏要你走那拐彎抹角、溝溝坎坎的小道兒。你在索要一張通行證，你渴求像自行車、轎車、大貨車那樣，在屬於自己的路上，一路春風，一路陽光，盡情享受追尋愛的刺激和擁有愛的甜蜜。

遠遠地，傳來歌聲，好像是你那四個尾燈上刻錄的歌曲：“如果有一天，我老無所依，請把我留在那時光裏,；如果有一天我悄然離去，請把我埋在這春天裏。”啊，何必那麼悲壯，何必那麼滄桑。你，就是春天，就是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