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秋雨縈夢時散文

節氣真是準確到無敵的奇妙。前幾天還是暴熱酷暑，這才立過秋，夜裏就不再燥熱，夜裏牀上一躺，便無褥暑鎖身，清清爽爽的涼意竟也慢慢襲上身來，不覺穩穩當當的沉沉睡去，酣然一覺，直到鳥雀呼晴，歡鳴入户，方撥開雙眼，攬衣推窗，窗外梧桐的闊葉也正綠的深沉，葉子上水珠晶瑩，才知道夜晚秋雨暗渡，一問閨中人，則曰：昨夜下了兩場雨呢，先是淅淅瀝瀝，後是嘩嘩啦啦，你竟不知？

我赧然：着實不知。這第一場秋雨如此善解人意，悄悄的，不驚擾我的酣眠？抑或，這一週的工作太過於勞頓，致使我耽溺於困頓而怠慢了它的到訪？無論哪一個都讓我覺得自己辜負了它送涼的殷勤呢！

目光遊離到窗外，仍然迷濛一片。心嚮往之，便傘也不撐，隨意套上一雙涼鞋，閃身飄進這渺渺的細雨中了。

穿行於被雨滋潤後清新撲面的清幽小徑，任衣袂被小草上的水珠輕沾，不管不顧，只穿花拂柳，迤邐而行。

果然清爽。這雨許是淅淅瀝瀝了一夜，也累了倦了吧，此刻，纖細得猶如飄忽的夢，若有若無的輕拂上我的面頰上，髮絲上，裸露的臂膀上，幾乎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一點也無潮濕之感，只有涼涼的温柔。一向是愛雨成痴的，不論是春雨的纏綿細密，夏雨的活潑酣暢，還是秋雨的冷峻寒涼，冬雪的瀟灑飄逸，都是迷惑我心智的精靈，每每徜徉，曾伴我幾多沉醉，幾多歡欣……

可惜這座中原城市，終究是晴多過雨，霾多過霧，所以每每令我神往那“多少樓台煙雨中”的江南了，想那墨染雲浸的小城，想那青石向晚的古鎮，想那風起縷縷愁，絮飄點點醉的悠悠流水，想那煙雨中一把油紙傘下，任風雨襲花柳，久久佇立望江樓上的寂寂女子，想那“畫船聽雨眠”，枕一灣碧水，夢一江春水，一葦所如，萬頃茫然的臨風客子，心就先醉了。不過這樣也好，時隔半個季節才姍姍而來的雨，倒分外令我珍惜，賞雨固不可少，雨後的'悠然漫步也是別有風味的。

有絲絲縷縷的細雨如夢般飄忽。樹葉上，空氣中，不小心碰觸到的草尖上，甚至一縷微風，都會讓我感覺到它的清涼的輕拂，愜意自是無可言説。思緒突然飄進紅樓裏，想起怡紅公子的那句駭世之語“女兒是水做的骨肉，見到都覺得清爽”，歎服他感受之入骨，想起張潮的《幽夢影》裏“春雨宜讀書，夏雨宜弈棋，秋雨宜檢藏，冬雨宜飲酒”的句子，定也是得雨之神韻的知音了。想古人吟起它時的隨風潛入夜的心花怒放，白雨跳珠亂入船的慄慄危懼，雨腳如麻未斷絕的黯然銷魂，千樹萬樹梨花開的神采飛揚……當真是道盡那一場風煙雨意，一懷喜怒哀樂的萬般情懷了。

可是，對於秋雨，從古至今，大抵都是悲秋之辭了。一直對古人悲秋之辭頗為理解，想想在那人在羈旅，失意盈懷，若再逢悽風苦雨，秋風秋雨愁煞人也就在所難免了。即使不是飄零之身，若在那孤寂之夜，冷雨敲窗，輾轉難眠，自然也是悲從中生，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愁思無盡斷腸人了。少年時讀林妹妹的《葬花吟》時，感歎她才華橫溢，但讀到《秋窗風雨夕》時，也忍不住潸然淚下。

而我，每到秋雨綿綿，牽出的卻是對仙去經年的父母的回憶。那時，除了年節的團聚，也就剩下一個個陰雨連綿的白天或夜晚了。似銀灰色黏濕的蛛絲，織成一片輕柔的網，罩住了整個世界。鄉下終日勞作的父母，也只有雨天，才有可能安穩的被困在家裏，暫時的歇上一歇了。每到這時，母親會拿出針線蘿，將我們穿破的衣襪鞋子重新縫補，父親則會將泡在水裏的竹子撈出來，劈成細細的篾子，一片一片，打成捆，開始編筐，一屋子都是父親的竹篾飛揚，一屋子都是母親的手起線落，一屋子都是父親破開的竹篾的幽幽清香，一屋子都是母親漿洗過衣物的暖暖馨香。

我們幾個，則不安於風雨，乘着偶爾雨停的間隙，赤腳衝出去，戲耍瘋玩片刻，雨又大起來了，再冒雨帶着兩腳泥衝回來，聽着母親的絮叨，父親的責罵，偷偷伸伸舌頭，討好的將用過的作業本子，用小刀裁剪好，厚厚的一摞，恭恭敬敬的遞給父親，當捲煙紙，逗父親一樂；或者幫母親捋一捋散亂的針頭線腦，起皺的布頭，博母親開心。小屋裏重又漾起一片歡聲笑語……

長大了，走遠了，陪伴越來越稀少。再想回歸時，父母與我早已天人相隔，這份天倫之樂，雖沒有共剪西窗燭的浪漫唯美，卻浸潤了我少年時的記憶，充填了那些個頑皮而青澀的時光。那些個秋雨瀰漫的日子，淡化了父母烈日酷暑寒風呼嘯裏勞作的艱辛酸苦的記憶，為那些為裹腹掙扎的晦暗歲月，增添了一絲親切而温情的亮色。

而今，又是秋雨如織，長眠的父母，與我，即使在夢中，也是難得相見。老人們説，每父母與子女一方不能安好時，才會託夢。若不能夢到父母，想我那天堂裏的父母定是安泰康樂了！

只願，在這秋雨裏，長夜無夢，恣意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