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散文:《字渡》
記:深淵説:不在我內。 ----《約伯記》
世間熱灼而活,文字闢涼以蔭。我在流年逝光之內,而蹉跎卻不在我內。
最真實的現象及其表裏,其實是無法用文字,聲音,圖像表現詳備的,它全然與個體的感受融為一體,不見聲色。然而,常常,不立文字,不離文字,立意文字,可得止步於悲歡。
一種文字,一種心架,拖曳着不同的心痕歷練蜿蜒來在眼前。出字的人,並非簡易的載體,全然應該虔敬而重。寫字的人,有冷暖唯心自知,他人所見之字表浮意,始終只是一二之見。寫字,費勁周折,意欲使人明曉透達自己的內心酸楚,能體會者也只不過寥寥。
有沒有這樣的時候,沉磐重壓的心事,多麼想一吐為快,等到想要開口時,卻無從源起,怕隻字淺言,微詞弱意,斟酌輾轉間,必有真意徑自流失,終是走失了內心最本真的感受。所以,我若沉默,或許的安靜,也或許是悲傷已及。有的時候,也是全然忘我的超離了時光的軌道,棄字而逃,通常與你相對而在的,也只是片刻滯留的浮光掠影,被迷離了的其實是你,不是我。寫下這些字後,我確已離開。當下,你再來觀時,字中之人,已全然不再是我。
莫説你沒有悲哀,或許只是尚未明曉真相,不明真相本身就是一種悲哀。所以,如果你匪夷所思,你並不澈見我的心意況境,我並不訝異嗔怪。我們彼此各自軌跡,各自逡進。本來,世間輾轉逶迤的巡遊,知音解意者也本不過二三。
而,人,通常依靠記憶存活,而不是情感。所以孤獨與生,攜伴終已。抒字表意,是唯一通渡的路徑。或者,徑自被沉湮覆滅,失卻靈心敏意的玲瓏錯致,量你也不甘心。
不是渡過,便是毀滅,情感與孤獨沒有中間路線可走。如果遺憾能夠得到補圓,人只有到達兩極的可能,不是灰滅了心意墮入孤絕,即是化一心獨囈,散悲愛於眾生,即佛意無他,愛己,及人。説來説去,總是愛與孤獨。無常妒人,總教人摧殘;有常中正,在世的流離,尋找,一個有慧眼的家啊,那就是自己。
終於明省觀照,這寂靜容顏下的澎湃,恰是那靜海下暗拙湧動着的深流。一早蹉跎歷遍,體感到了“悲欣交集”,唯歎那詞窮字寡並不能表解人意二三,進而曉得無言自沉而深的道理。萬徑歸宗,百川入海。我總相信,我們的愛如果最終能得到釋然澈見,照空,了卻,也正是、只是因了那一生一次的遇見。人的`愛,真的愛,其實一生只有一次就夠了。至死的想望,到了的想念。那意,似獨舟逡進裏,暖月懸心般慰貼;那念,暗夜孤絕裏,一燈如豆的相伴,希望。
然,愛總擱淺,黯意終需憑字酬渡。只為了那份愁腸逶迤處,自我嬗變疼痛時無人體恤,而自愛、自重。撒些箇舊影碎痕在心裏,開出夢的花,暗的,明亮的,濃淡相宜裏,好一片葱蘢繁鬱,花開正好。
我想,我只是為夢而生吧。
也或者只是因為生就涼寒,素色以對物是人非。也只因早已諳曉,那世間之事本無絕對,對錯亦不分是非。表象,迷像,或是真相,全然再顧不得執念去析辯。獨行孤在,心行念走,也只是個盤絲剝繭過程,多時無念而空,人或許也就圓滿了,歸寂了,佛家僧人叫圓寂了。我觀自己與世間眾,大都念殘而陷缺,生生世世相繼而為。或許,徑自,各自,流離,輾轉,悲欣孤渡,即是人在世間的命運。如果某天,你再也看不到我説話寫字了,我不説自己圓滿,或許我只是已能真正的做到放下一切,全然不再寄託窮寡的字渡來協助自己的穿越。
繁華終歸寂淡平,風雨總也驟疏澹靜。
櫛風沐雨以華實,知味悲欣而澈見。搓懷捻意,常心光寂。守缺而貞靜,無常即圓滿。蹉跎的人生,平安即是如意。
拈取個浮生夢像,笑談在流練凝雅的筆下,抒寫的是輕浮飛煙,道白的是心重念殤。
偶爾回望,細捻篇篇心字履跡,已然鏡像如觀他年舊事,像是對視着隔世經年而來的自己,心已誠然靜默偃息,更像是旁觀袖手於他人的過往,再不起一點心意波瀾。字渡,借字平渡,亦算是安良的人生。
沉心而遁意,於捻心搓意的涼秋漸深的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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