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散文：愛情最愛欺負優秀女人

一位初出校門的年輕編輯，非常崇拜某女作家，求我寫了封引薦信，千里迢迢去朝聖。朝聖歸來彷彿突然長大了十歲，雖然已過去好長時間，但對那位女作家還感慨不已。她沒想到心目中的文學女神，竟過着近於淒涼的日子——獨身一人，請的保姆每隔三天才來一次，幫助收拾一下屋子，做一頓像樣的飯菜。保姆不來時，她便吃剩菜剩飯。剛五十歲出頭，正是人生的最好時期，理應抓住中年的尾巴，好好享受成熟的生命。她沒有。她早早地鬆開了手，提前迎接老年的到來。她怎樣認識自己生活中的缺陷？是無可奈何還是喜歡這種缺陷？

這位編輯也是女性，所以感觸格外深切。曾引以自豪的滿腦袋現代意識受到強烈震顫，以致動搖並生出許多疑問……

“紅顏多薄命”、“賴漢找好妻”……這些重複了千百年的俗話，至今仍在重複，一定有它的道理。它成了創作上的套子，歷代都有文人鑽進鑽出，套來套去，也説明生活裏還在不斷髮生這樣的故事。不能不説這是優秀女子的悲哀。

用不着我來饒舌，打開現代社會這本大書，有多少“女強人”被無能的丈夫背叛乃至遺棄；有多少出類拔萃的女性擁有漂亮的容貌、事業的成功、足夠開銷的金錢等一切令人妒忌的東西，唯獨不能擁有令自己滿意的愛情，或者曾經有過但有始無終。莫非愛情也是“高處不勝寒”？這裏難道有什麼規律可循？

對不同的人來説，愛情的分量也不同，從重達千斤到輕如鴻毛的都有。有人時刻準備用整個生命去愛，視愛情為人生的全部，為追求偉大的愛情即便毀滅了人生也無悔。這是懸空式的偉大戀人，把自己吊在了想象中的愛情大樹上。任何愛都帶有強烈的主觀色彩，愈是優秀分子，由於智商高、知識多、想象力發達，這種主觀色彩就愈重。而客觀現實是，那種燦爛輝煌的愛情不容易碰得到。於是，視情感為自己唯一所擁有的最珍貴的東西，便鑄成了天下情人的悲劇。

愛情的輝煌在於浪漫，愛情的長久取決於對感情的把握——這是另一種人的愛情觀。不管講起來多麼動聽，寫在紙上多麼漂亮，愛情只是人類生存中的一個內容，而不是生存的全部。不論所愛的人多麼重要，也不可能取代一個社會。正如魯迅所説：“人必生活着，愛才有所附麗。”普通人往往既需要愛，也不能離開養育這種愛或毀滅這種愛的現實世界。如果不是選擇死，而是選擇生，就不能排斥理智。理智是人類為了生存付出的“沉重而又無可奈何的代價”，要生存就不能沒有理智。當然，理智的“重大功用”，並不是單指用它來對付愛情。

然而，古典式或者浪漫式戀人所信奉的愛情有三個特性：強烈、瘋狂、毀滅。這顯然是排斥理性的。理性介入愛情，必然注重現實，講求實際。這很容易被指責為平庸，不懂愛情。而在愛情的波濤中翻船溺水的，常常是那些對愛情懂得太多的人。這是因為愛情有欺騙自己的天性。

古今中外舉世聞名的愛情和各種藝術作品裏的愛情，就是一種美麗的誘惑。正因為真正的愛情難尋，人類基於對愛情的渴望才生出許多想象，編出許多故事，無形中給愛情定出了一種標準。倘沒有這個參照系，人間也許會少些愛情悲劇。實際上每個人的愛情都有自己的.特殊性，尤其跟古今中外著名的愛情範例不一樣，這才是你的。

追求理解，尋找知音——其實上帝造出男人和女人是為了讓他們相互愛戀，未必是為了讓他們相互理解。男女之間不可能有嚴格意義上的真正的徹底的全無保留的溝通。往往似瞭解非瞭解會產生一種神祕的情感，成就愛情。一旦徹底瞭解了，優點視而不見，缺點一目瞭然，便會生出許多失望，吸引力喪失。一個人身上的缺點，尤其是隱祕的缺點，只有愛人知道，能夠容忍，久而久之便成為習慣，相互適應了。這種習慣和適應構成了一種別人無法替代的關係，生理、心理上的完全容忍、默契、理解，勝過浪漫的愛。雖然愛情的光環消失了，換來的是長久而平實的愛情生活。從某種意義上説，婚姻就是包容。

但是容忍缺點對一個優秀人物來説是很困難的。聰明人愛挑剔，會挑剔。凡事都有個限度，不同的人、不同的愛情、不同的家庭，有不同的限度。如果容忍變成一種下地獄般的折磨，豈不成了罪孽？有的人要看容忍什麼樣的缺點，看對方還有沒有值得重視的優點。對有的人來説容忍變成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對另一些人則是“夫唱婦隨”。生活中常有這樣的事情：夫妻中的一個曾犯過嚴重錯誤，鄰里、朋友還記憶猶新，可人家兩口子又一塊上街、散步、説説笑笑，日子過得還不錯。這是為什麼？一個女研究生愛上了自己的導師，這位導師正值中年，是個有成果的名人。他的夫人知道了，不氣，不躁，找到那位研究生，心平氣和地問她對導師知道多少？他有名氣，有成就，別人很容易看到他的優點，很容易喜歡他，愛他。這位夫人又列舉了只有她才知道的他的許多缺點和身上的疾病，講了自己是怎樣忍辱負重地幫助他，照顧他，最後她坦誠地説：“如果你自信能比我做得更好，我就撤出，成全你們。”結果，撤出的是那位研究生。她沒有把握以後還能長期忍受他的缺點和那討厭的疾病。

現代社會流傳着一些觀點：“愛情和婚姻是兩回事，愛情常常毀了婚姻，婚姻也可以毀了愛情”；“享受愛情和享受生活是矛盾的，優秀女子的理想愛情屬於一個高尚的社會，無法和世俗的生活諧凋”。

優秀女子的感情負擔太重了。愛得淺了不夠味兒；愛得深了又會患得患失，不僅會愛得沒有了自己，還將最終失去所愛的人。思想很“現代”，真正愛上一個人又很“傳統”。一位情場得意的老兄曾感歎：“愈是優秀的女人愈煩人！”

看來，對優秀女子來説只有兩種選擇：要麼徹頭徹尾的“現代”，要麼保留一個女人的平常心。優秀又幸福的女人多半都有平常心，她們活得自然又完整。為愛情而生為愛情而死的生命倒常常是有缺陷的——儘管這種缺陷也不失為一種美，一種高尚。記不得是哪位先哲説過這樣的話：一個婚事順利的普通人要比一個過獨身生活的天才幸福得多。所謂用徹頭徹尾的現代觀念武裝自己，就是為了對付愛情的從屬性和不平等，把人類“最沉重最可怕的一種情感”轉化成“輕鬆、自由、信任、豁達”的男女關係。這就是現代愛情的基本特點。

日本一家婦女雜誌《莫拉》曾做了一項調查，為兩種女人打分：一種是以放棄工作專做主婦的山口百惠為代表的温柔賢惠型；一種是以松田聖子為代表的我行我素型。結果大多數人更喜歡後者。《兩性差異》一書的作者韋娜説得更直截：“對於男女雙方而言，社會繼續開放，觀念不斷變化，帶來了許多快速而多變的感情問題。婚姻的缺陷暴露得最多，感情的飢渴者和流浪兒最多，情人最多，幾乎衝擊了各種年齡各種階層的人。心裏巋然不動者是少數，已經採取行動的也是少數，大部分人是心裏有所動或正準備動。至於怎樣動，結果如何就難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