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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在心間的梔子花散文

文學1.91W

爺爺病危,一家人穿梭進出:醫生表情凝重地推着針管,最後的救命稻草都用上了,如果無效……,遂做了個無奈的手勢,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姐姐開始大滴大滴地擦着淚珠,只是不敢放出聲來;父親和二叔、三叔一起出去了一趟又一趟,先是買藥、後是扯白布、最後一趟是買草鞋;四叔和五叔叔則忙着鋸板子、晾木頭,準備打棺材;只有奶奶,木訥地坐在牀上,在一雙黑布鞋子上繡花,嘴裏循環地唱着信耶穌的歌,那歌聲滲着哭腔。

開在心間的梔子花散文

爺爺得的是氣管炎,可能已經轉成了肺氣腫。這病跟爺爺的經歷有關。爺爺一生一共有三個女人。第一個女人沒過門就病死了,埋在了爺爺家的地裏。第二個女人生下個白胖的小子後也病死了,沒出一年,爺爺白胖的小子因為四處借不到奶喝、家裏又沒有合適的東西餵養,餓病而死,爺爺受不了這三重的打擊,在一個月黑風高夜,跳了大壩。幸虧太奶奶看的緊,立時着人救了上來,雖沒致命,卻從此嗆出了毛細支氣管炎的毛病。在他以後五十幾年的人生裏不得不跟無時不刻的咳嗽相伴、嗓子總如風箱般地吱啦啦地作響,時常上氣不接下氣,隨着年歲的增加,越來越痛苦。

自從爺爺的病開始加重,一日不如一日,奶奶就開始信耶穌,每天一有空就出去聚會、學唱歌,一回家就哼哼唧唧,時不時地閉上眼睛祈求上天的保佑。常常邊唱那些拉着長腔短調的歌,邊認真細緻地做着針線活兒。縫衣褲、納鞋底、修鞋樣、做鞋子、繡花樣、釘鈕釦……有條不紊地忙個不停。我喜歡蹲在奶奶身畔安靜地看她繡花,這次她繡的花樣有些特別,不是給我們繡的嬌豔無比的荷花、牡丹,也不是素淨淡雅的海棠和水仙,而是從不曾見過的一朵潔白的梔子花,黑底白花、惟妙惟肖,煞是好看!只是缺少了真花的芳香。假梔子花,是奶奶的最愛,我曾見過她以此為圖給爺爺繡過一個手帕,爺爺從不曾離身。真梔子花,是爺爺最喜歡養的花,也是我們最愛聞的花。

想當年,奶奶是個不足1.5米的大姑娘,是不可能嫁給傷了家的爺爺的。偏偏奶奶的老爹是個醉鬼,愛喝點小酒,醉眼迷離中見爺爺一表人才,私下答應了親事。那時候的婚姻完全是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奶奶沒機會見爺爺就問媒人對方最喜歡什麼花,爺爺的答案是梔子花,奶奶憑此斷定對方一定是不錯的人家。待到過了門才發現這個家不但家徒四壁、身為丈夫的爺爺雖然高大帥氣,卻是個二婚,要強的奶奶沒差點哭昏過去。

神醫的妙手終究沒能回春。三針下去,爺爺也沒能從昏迷中徹底醒來,奶奶跟爺爺也像有心靈感應似的,好端端繡花的奶奶忽然扎破了手指,鮮血直流,染紅了正在繡的梔子花。我正在給奶奶止血,奶奶彷彿忽然想起了什麼,扔下手裏的活計、抽手就奔到了爺爺面前,搖着他的胳膊説,你得給我留個話,你走後到底跟誰合葬!快説,快説!爺爺大概是在奶奶的呼喊中出現了迴光返照,艱難地睜開了眼睛,掃視了一眼早已站在牀前的一排人後,把目光定格在奶奶的臉上,使出了平生的力氣,使勁張了張嘴巴,卻沒能説出半個字,一歪頭,胳膊垂了下來!瞬間沒了氣息!忽然跪倒一片,滿院的哭聲四起,奶奶的哭聲格外地尖厲,邊哭邊説:“你個死人,你個沒良心的,臨了臨了你都不給個明示,你是誠心讓俺心口發堵!你個沒良心的,你怎麼就這麼狠心地能撇下我不管了呢?……。”

果然不出所料,爺爺死後,三家都來爭骨。在故鄉,有個不變的習俗:夫婦死後,要把骨灰合葬,寓意是,生生死死都要在一起,陽世的夫妻也就是陰世的伴兒。所以,奶奶一直希望自己百年之後能與爺爺併骨。基於奶奶是爺爺的第三房,如果爺爺不留話,按故鄉的老規矩,爺爺只能大房併骨,與奶奶基本沒希望。大房沒過門就去了,二房前面已經説過:結婚不足兩年生了個兒子後就病死了,後來,孩子因沒奶喝也餓死了,爺爺坑得跳河自盡,被人救起後,嗆出了氣管炎,最後轉成了肺心病,不治而亡的。二房的.孃家人認為大房根本沒過門,沒資格與爺爺合葬,奶奶則認為是她陪爺爺過了一輩子,並給他一氣生了五個兒子、功德圓滿,大房二房都沒資格與爺爺合葬。三家人互不相讓,主事人只能按故鄉的規矩辦事,讓爺爺與大房合葬。

奶奶為了此事哭到差點背過氣去,不能與爺爺合葬就成了她剩餘日子裏最大的一塊心病。每到陰雨天,奶奶就會搓着腳脖子哭得昏天黑地,誰也勸不住。爺爺去世後沒幾年,奶奶就得了老年痴呆症,初時還能認人兒,後來,除了父親和爺爺,她誰也認不得了,腦袋還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塗的,總鬧笑話。清醒的時候常常會抱着爺爺的相片,要麼輕言軟語地説些思念的話:比如,問他在那裏好不好、冷不冷;比如告訴他下輩子還想與他做夫妻。要麼就是惡狠狠的咒罵個不停:你個沒良心的、老頭子的、狼心狗肺的X廣山,你個沒心沒肺、不識好歹、該千刀萬剮的X廣山,我對你這麼好,你卻如此待我。細聽,罵來罵去就是一個主旨:死前沒留話給自己!沒善待她!糊塗的時候,她就嘻嘻笑着湊到我的耳朵上一遍遍説,告訴你個祕密,我是故意在你爺爺鞋子上繡梔子花的,那朵花代表我,他去哪裏我就去哪裏,想甩掉我,沒那麼容易!我有些哭笑不得,但感覺她的話真像是出自肺腑,完全不像是出自一個病人之口。

爺爺是穿着奶奶親手做的鞋子走的,鞋子上確實繡着一朵潔白的梔子花,只不過上面染了點奶奶的血跡。是奶奶非堅持給她穿那雙鞋子的。本來,送老的衣裳在爺爺快不行了的時候父親已經給買了成套的,包括鞋子的,奶奶卻堅持非讓穿她親手做的那雙。父親只得依了她,並把新買的燒掉了。

不知不覺中,七夕到了。我們還像小時候一樣,聚在葡萄架前的石桌上,聞着梔子花的花香、吃着堅果,數着星星,談論着鵲橋和銀河,感歎着牛郎跟織女純潔的愛情或者歡天喜地地演練琴書畫。

奶奶衣衫不整地跑來了,見人就問:“我的梔子花呢!我的梔子花呢!梔子花被我們借用在石桌上了,忘記告訴她了,那盆梔子花是爺爺生前買給她的,被她養的活色生香。她緊緊地抱住那盆梔子花不肯撒手,一個勁地説,我的,是我的。我們拉她坐下,就像小時候她給我們講牛郎織女的故事一樣,我們開始給她講故事,逗她玩。

她像個國小生一般地認真聽着,不時地提個疑問。聽着聽着,她忽然問,那要是我去鵲橋上是不是就能見到X廣山嗎?我們一愣,齊聲説,總有一天你們會見面的。看着她孩子般地拍掌大笑,我能見到X廣山嘍,我能見到X廣山嘍!看着那盆潔白的梔子花,我們陷入了沉思。那花一定會盛開在爺爺的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