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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所見散文

文學1.62W

嘈雜的候車廳人潮湧動,空氣中瀰漫着不安和躁動,讓人無法呼吸。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像是拖着一箱沉重的囑咐,每一步都邁得格外困難。在這裏我幾乎找不到一個空着的座位,每邁開一步,自己便向一場瘋狂的吞噬靠近了一步,被無邊的煩悶和熱流所吞噬。

旅途所見散文

火車站給予我的感受,是我最無法言表的。離開家時,火車站像是一個新的起點,我憧憬着在未來的幾個月裏面,我會在學校會如何的脱胎換骨,與眾不同。而剛剛相反的是,再次回到同樣一個火車站時,我想一切又可以從頭開始了。原來,火車站只不過是我逃避的藉口,做錯事牽強的理由,以及永遠懷着希冀的虛幻的未來。

我遠遠地看見前面有一個可憐的空位。在那些形色各異的行李中,它露出乳白色的椅背。我快速的走向它,在腳離它還有最後一步時,身體卻靈敏地先行一步,心急如焚地覆蓋在這個珍貴的椅子上,現在想想也覺得那個動作實在滑稽可笑。是的,有那麼一刻我忘了旅途奔波的勞累,竟然也有了一絲的滿足和驕傲。

旁邊坐着一個身穿綠色棉襖的女人,棉襖肥大,有些不合身,邊緣的棉絮爭先恐後的往外面鑽,就像人們在這個躁動的候車廳裏不停的尋摸着什麼。她側身對着我,我能看到她臉龐的一角,那只是一個長了斑的臉,沒有什麼異樣,可就是那小小的一角卻讓我看到了她的平和從容。她一隻手整理着腳下亂糟糟的包裹,一隻手攬着一個3、4歲的小男孩。她烏黑的頭髮隨意的盤在後腦勺上,堆砌得有條不紊,我可以想像早晨她在起牀後,一邊應付牀上還在哭鬧的孩子,一邊快速地抓起頭髮,用簡潔的幾個動作將它固定下來。小男孩手上抓着一個空的零食口袋,他用一種渴望的眼神去探視口袋裏面的祕密。彷彿那口袋裏面曾經有過什麼神奇的事情發生,或是一粒小豆子,或是一顆水果糖,我不知情,他也不知情。女人猛地發現孩子正在琢磨這個拾來的零食口袋,很乾脆地“啪”的一聲打在孩子的手臂上,口袋飄飄乎,慢悠悠地墜地了,孩子的眼神隨着口袋的落下的方向尋尋而去,眼淚奔湧而出。孩子的哭鬧聲十分刺耳,如同一羣不知死活的蚊子,圍着我的腦袋“嗡嗡”打轉,周圍人厭惡的神態再也藏不住了。女人不停的拍打着孩子,想止住這哭聲,她又不斷用打量的眼神掃描方圓幾米內的人,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想看看大家是不是發現了犯下大錯的她。這個時候,我才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她的眼神,灰濛濛的眼白佔據了眼睛的百分之七八十,兩顆眼珠如大海中的孤島般凜然獨立,只有從眼睛裏,我才能看出她的歲數,她大概三四十歲吧。

一羣又一羣的人擁擠着向檢票口衝去,我能清楚的看到他們那張渴望的臉,他們是多麼強烈的渴望要衝出腰間的那道鐵門,要爬上火車,要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這樣的一張張臉是那麼的滑稽可笑,彷彿每天這裏都在上演這樣的鬧劇,而每個人都曾在這個劇中扮演了一個痴呆、絕望、庸俗的自己。

“請各位旅客注意,由懷化開往湛江方向的1473準備檢票……”廣播裏優美動聽的女聲響起,大家的表情從剛剛的厭惡馬上變得舒緩起來,大家都不約而同的站起來。這聲音像是投入池中的一粒石子,激起了一圈圈散開的漣漪,打破了一個僵持的水面。輪到我們了,輪到我們上台了,我毫不失分寸的在人羣裏彎曲前行,我只是想到前面去看着那道鐵門,看看冰冷的門到底是如何的不近人情,僅此而已。女人似乎和我是一趟車,她也在隊伍的後面拉扯着小孩和一大堆東西。伸直了脖子,盡力想看到隊伍的前頭是怎樣的光景,甚至她的身體還不斷的往前面的人身上壓去,她是試圖往前面走那麼一小步嗎?可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更何況她還有那笨重的行李和孩子,姑且把孩子和行李同等看待吧,因為她都是以同樣的姿勢拉扯着的。

鐵門開了,我沒敢再回頭看她,也沒空關心她是不是能夠順利的'上車,我只恨現在腳上不能長出兩個像行李箱的輪子來。我拖着行李朝着我的車廂快步前趨,終於找到了座位,坐了下來。坐在座位上的那一刻,心終於安定了。春運的壓力總是讓我們形色驚恐,就連普通的行走也失去應有的姿態,一切都在高度戒備之中,所以坐火車變成了競賽,成了逃難演習,在紅色預警中,我們把自己從一個危險地帶送到另一個危險地帶,此時我們已經開始變得不正常了,我們再也體會不到我們之所以為人的尊嚴了。擁擠只是一種自我釋放,當人與人的距離近得幾乎為零的時候,我們生活最後的一點格調也被擠壓得不成樣子了,像是肉乾,還得掛出來展覽。

車廂裏面並沒有比候車室安靜,加上火車行走於鐵軌上摩擦的聲音,真是十分混亂。車開動幾分鐘後,我發現那個穿綠棉襖的女人就在我前方兩步的過道上,“她竟是和我一個車廂!”她蹲在地上,孩子被安置在幾個包壘砌起來的座位上,我再細細地去看她,她的五官和她的髮型一樣,那麼從容,不緊不慢,舒展有度。綠色棉襖遮掩下的褲子,菱角分明,摺痕明顯,空蕩蕩的褲腿搖盪着,令人遐想到褲腿裏面那兩條幹瘦的腿,軍綠色的布鞋顯然已經褪了色,鞋帶在狹窄的鞋面上整齊地打着叉。也許這是個温婉的女人,是個勤勞,善良的女人,帶着孩子在外打工,回家過年後又得趕回去工作,不過,一切只是我的猜想罷了。孩子已經睡着,在人來人往的車廂過道里,他的小腦袋就靠在牆上,隨着火車的行走有節奏地晃動着,着實有些可愛。

女人蹲着的地方正是上廁所的必經之路,每個去廁所的人都會用腳踢一踢正在打盹的她,示意她閃一邊去,而她都温順得像一隻貓,微微向着牆擠擠,而這樣的一擠好像並沒有什麼效果,只能騰出一個手掌的距離,而過路的人竟都可以過得去了。幾個小時下來,上廁所用腳踢踢她,讓她往裏面動動,已經是車廂裏最慣常的動作,沒有人覺得有什麼異樣。反反覆覆的打擾,她這一夜是不會有個好睡眠的,更何況她身上只有一張無奈的站票。買站票的人很多,站在兩邊的座椅之間,他們姿勢各異,形態萬千。唯一相同之處便是都擁有一雙蒼涼的眼睛,沒有人説話,一切都睡死在沉默中,沉默的表皮下是洶湧的是無盡的暗流。

遠遠的,乘務員綠色的工作服正慢慢地向我們移來,在穿着灰黑色系列的民工之間,深綠色顯得格外耀眼。年輕俊朗的乘務員乾淨利落地接過一張張乘客的票,鋭利的眼神逐個掃描。看到乘客們乖乖地遞上火車票,他也會滿意的微笑。他過來了,站在我面前,攤出一雙寬大的手,我和鄰座的旅客都遞上了車票。他略略看了幾眼,還給了我們。鄰座是一個漂亮的女人,穿着時尚,尤其是那一雙畫得漆黑的眼睛像極了馬戲團裏走鋼絲的山羊。她神態自得,頭仰得老高老高,臉上分明寫着:“看吧,我怎麼可能逃票呢?”乘務員滿意的轉過身去,快速地將這雙神聖的手遞到正在打盹的女人耳畔,女人醒了,似乎是被手揮來時那陣風給驚醒的,睡眼惺忪的她緩慢的站起身來,乘務員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他催促着“快點!”女人順着棉襖的口袋,摸了一摸,在褲子兜上用力的拍了兩下,抬起頭來正想説些什麼,乘務員猛的收回了停在空中的手臂,像是一台靈活的搖臂機,“沒票還裝着掏口袋,糊弄誰啊?”這短短的一句話,乘務員説得聲色具備,抑揚頓挫加上表情神態,像是早已經排練了幾百遍,那陡然上升的語氣像是諷刺的尖刀,戲虐的玩笑。女人手握拳頭在後腦勺上用力的揉捏了兩下,“我……有票,我丟了”,“少説這些,你這樣的人我見得太多了,補票吧。160!”“就現在給你嗎?”“給我啊,我等下拿票給你!”女人在背後的黑色尼龍袋裏面掏了一會,弄得口袋“嘩嘩”作響,似乎她的錢是掘地三尺才能找到的。

所有人的眼睛都在這個角落探視着什麼,大家目不轉睛地盯着她或者説是她的口袋,難道他們在等女人尷尬的掏出一沓零錢後卻湊不齊160塊錢,而感覺到自己的優越?還是期待看到一個名叫“春運途中,落魄女人,攜子逃票”的故事嗎?乘務員的身體已經左右擺動,顯得很不耐煩,“拿上你的東西,跟我走。”乘務員帶走了女人,他們往前面的車廂去了,孩子在後面顛簸地跟着,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瞬間離開了這個車廂。

走後,大家熱烈的展開了討論。

“你説她到底有票沒有啊?”

“她哪有票啊?”

“你還沒看出來,她不是票丟了,是她本來就沒買”

“她哪裏有錢買票哦”“她能買到嗎?我都是打電話訂了好幾次才有票的”

……

這些幸災樂禍的嘴臉,沒有什麼兩樣,他們的笑聲真是讓我偶然的傷感起來,是一種比焦慮本身還要令人頭疼的心酸。

一個小時過去,再也沒有誰關注過那個女人,沒人討論這個話題了,好像從來沒有這樣一個人在車廂裏面出現過似的。我還在想,乘務員帶着女人去了哪裏,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但是總不至於停下火車,將她趕下車去吧。

凌晨的5點半,我在人羣的簇擁下走出了火車。滿目都是輾轉的人流,滿耳充斥着千奇百怪的聲音,這一切在清晨的一股寒氣中頓時煙消雲散,我只是還記着那位途中離開車廂的女人,她離開的背影,像是一個綠色的夢魘。還有那一個個在火車站、汽車站、車廂裏隨意排列的人體,那些帶着漠然的臉龐,那些冰冷堅硬的大包小包,這些都是夢魘,是安享生活的我們逃不脱的夢魘。

標籤:旅途 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