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樹的哭泣美文欣賞

村裏的道路要硬化，缺錢；縣裏搞十萬顆大樹進城，缺樹。掮客牽線搭橋，雙方一拍即合，老家村口那兩顆需三四個成年人的手臂連起來才能合抱的大樹-----柏樹公公和冬青娘娘被連根拔起，砍去枝繁葉茂的樹冠，光禿禿的軀幹上被緊緊地捆上一圈圈草繩，根部帶一個大大的泥球，就這樣離開了生生息息了幾百年的故鄉。

大樹被吊上平板車走了，村口的路邊留下了兩個又大又深的土坑，坑底兩汪濁水恰是大樹留下的依依不捨的眼淚。隨着大樹的倒下，阻不成的老人們痛心疾首，老淚縱橫，大罵村長是不孝之子，將來一定會遭報應；樹上密密麻麻的鳥窩紛紛揚揚地掉下來，驚起一羣大大小小的鳥，哀鳴着，四下亂竄，落荒而逃。是夜，村子裏鴉雀無聲，一片寂靜，上了年紀的老年人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眠。

聽上了年紀的人説，這兩顆大樹是村子的風水樹，抗日戰爭時是廕庇過村子的。當年，日本鬼子自縣城掃蕩過來，一路燒殺搶掠，旁邊村子不是人被殺，就是糧被搶，房子被燒，唯有我們的村子安然無恙，後來得知，我們村口的那兩顆大樹擋住了鬼子的視線，鬼子以為這是一片樹林子，所以沒有繼續前進，故鄉得以逃過一劫。自此，祖祖輩輩留下一句話，就是餓死，也不能動村口的大樹。誰知道，為了修路，村幹部居然動了賣大樹的念頭。儘管老人們氣憤填膺，破口大罵，但是終究無法改變老樹被賣的命運。

我是在大樹被賣一個月以後知道的，老家的一個鄰居到縣城看病，我過去為他找醫生，在候診的空歇，鄰居忿忿不平地告訴我大樹被賣的事。我聽後，一臉的無奈和歎息。

新來的縣委書記正在搞大拆大建，提出了許多宏偉的建設規劃，十萬大樹進城就是規劃之一。

雙休日閒在家裏，忽然一個念頭上來，去看看進了城的大樹現在長得怎麼樣了。舊城改造後，城市的中心留下一大塊空地，用於建中心公園，中心公園的.特色就是種滿了來自各地的老樹、大樹。

進公園不久，我就找到了來自故鄉的那兩顆大樹，自小到大，我一直按長輩的教誨，叫他們柏樹公公，冬青娘娘。而今兩顆大樹離開生活了幾百年的鄉村，來到熙熙攘攘的城市，雖然，作為樹王，如當年長在村口一樣，直挺挺立在公園的中央，但是，全然沒有了立在村子口時那一種高大魁梧，濃廕庇日的霸氣了。原本密如蜘網、四處伸展開來的枝丫被截得只留下光禿禿的軀幹，頭頂上掛着遮陽網，黑黑的網隨着風上下、左右漂盪，像是在弔唁自己變化無常的命運。身上掛着好幾個瓶裝的營養液，恰如重症室裏奄奄一息的病人。冬青樹被截的枝丫口流下的樹液，被風乾了，一串串地掛着，像老年人擦不盡的鼻涕和眼淚，柏樹公公的皮已經開始剝落，看不出一點活着的氣息。

此後，每當有空，我都會去中心公園轉轉，看望柏樹公公和冬青樹娘娘。已是春末夏初了，冬青樹頑強地長出了幾顆嫩芽，柏樹卻始終無聲無息。過了夏天，園林工人把死去的柏樹和其他死去的大樹一起挖走了，不久，原來種柏樹的地方又種上一顆新的大樹。冬青樹娘娘在移載當年長出了稀稀拉拉的新枝，但再也見不到在故鄉村口時那種挺立天地間，極目四野，唯我獨尊的風采了。

日前回了趟故鄉，遠遠望去，故鄉就暴露在視線中了，走到村口，一股臭氣撲鼻而來，仔細一看，原來長着柏樹和冬青樹的地方建了一個垃圾池，真會想辦法啊，把污物污水留給小溪下面的村子。

老家村口的柏樹公公和冬青樹娘娘的樹蔭下，是我兒時的樂園，長大後，我一直以老家有這兩顆大樹而驕傲，同學、朋友到我老家玩時對這兩顆從末見過的大樹和已經被一代代村民行走得光溜溜的青石板路嘖嘖稱奇，羨慕不已。然而，這一切在金錢和物慾面前徹底地消失了。

在城裏生活久了，我曾無數次地想過，等我退休了，我要回老家去，天氣涼快時，去爬爬山，天氣熱時就坐柏樹公公和冬青樹樹蔭下，看看書，讀讀報，喝喝茶，聊聊天，聽知了長鳴，聞鳥兒私語。如今，大樹沒了，退休以後回老家生活的念頭也隨之消失了。但是，兒時的故鄉始終縈繞在腦海裏，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