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眉散文

我的生活很簡單。走在一行行詩裏，走在哪裏，都能看到美；痴愛寫作，願最後能把自己寫成月光、清風；平平常常的日子，依舊爬山，看花，睡在草木人間。

我一直認為，選擇一種舒服的生活姿態，比選擇一個人都重要。

有熱心讀者給我留言，説我寫的文章，用了很多“低低”這個詞，大概有近二十篇，專欄名字裏有“低眉”，《你是瓷的白》最後一句裏，有“低低一低眉”，簡直把這個“低”字用到了極致。

是的，我最想擁有的生活姿態便是，低眉，斂靜，自在。

有一次去深山，遇到半山坡的婆婆納，開着藍色的小花，第一次發現這樸素的植物，竟然那麼好看。在一邊，有三三兩兩的枯木，橫七豎八，天長地久的模樣。枯木周圍，錯落綠草小花，蝴蝶停在花上，如低斂靜氣的女子。

因為有野花開，你會覺得，整座山都是靜的。山的靜，是因為每一株草，每一朵花，都懂得低眉。

古木空山，幽眇靜絕，所以聽松子落，更深懂得靜之美；草木葳蕤成詩，瘦盡便是秋水詞，讀一句杜甫的“美人娟娟隔秋水”，人一低眉，便落進畫中。

提到“低眉”，很容易讓人想到女子，這個詞幾乎也成了女子含蓄內斂的代名詞。古仕女畫，寥寥幾筆，成其美人風韻的，絕對是那低低一低眉的.內斂、含羞。我國著名國畫畫家高馬得先生曾以中國畫形式描繪戲曲人物，他的筆墨簡練灑脱，人物形象生動傳神，皆掩面、低眉、作揖，美不可言，耐人尋味。

現代詩人徐志摩為一日本女子寫過《沙揚娜拉十八首》，收入1925年8月版的《志摩的詩》。再版時，徐志摩刪掉了前面17個小節，只剩下題獻為“贈日本女郎”的最後一節，便是我們看到的這首玲瓏之作了：最是那一低頭的温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徐志摩此舉，真是絕妙！只寫這一低眉一低頭的温柔，只此一句，勝過千言，足夠寫盡那萍水相逢、執手相看的朦朧情意。

畫家老樹有一幅扛花圖，配詩曰：待到春風吹起，我扛花去看你。確實畫得好，寫得也好。“扛花去看你”，沿着一路春，把美好送給一個人。送的人，是懂得低頭看花的人；被送的人，也定是如花美好的人。

春天就是這樣讓人歡喜。春天來了，來了就開花，一開花，就想到你。什麼也不想做，只想看樹開花，只想你便開心。一個人，一輩子，能有這麼一個春天，就夠了。

面對春天，低低一低眉，看到的都是你。越是低頭看花，心裏越是熱鬧，恨不得，扛花去看你，又恨不得，帶你去看遍桃紅柳綠，奼紫嫣紅，滿心喜悦地把每一個春天約遍。

懂得低眉的人，一定是能向內心走去的人，如花走向枝頭，清風走向明月；願意低眉的人，一定是眉目明媚的人，看幾頁書，能與時光對坐，或走在詩裏，能與一個人清喜相遇。

我願做一個低眉的人。清晨裏，推窗、澆花、煮粥，對滿屋子的花草和書微笑；夜深了，還在想辦法，到月亮上去種花，這樣，月光灑到你窗台，花也開滿你窗台。

等時光老了，眼睛也老了，依然不忘低低一低眉。就在這一低眉裏，花剛剛開，你正向我走來。到那時，在某個黃昏，耳邊有風，不遠處也許還有一棵開花的樹，我們坐落了晚霞，坐落了晚風，坐落了往事。你的眉低着，我的心，也低低低成一行，一行詩，一行微微微微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