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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記憶後的慰藉美文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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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班的校友錄裏,我得知了他的現狀,在南京一家化工廠上班。相冊裏,他笑容滿面,身邊依着一個温柔的、已有孕的妻。這是整場青春記憶過後,我唯一的慰藉。

青春記憶後的慰藉美文欣賞

15歲時的我,有個習慣,一旦心裏塞滿委屈,便跑到離街道不遠的那個廢棄廠房,坐在鏽跡斑斑的大機器上,將每個指頭包括腳趾的指甲剪個遍。廠房有小半個操場那麼大,裏面堆滿陳舊的機器,氧化後它們只能被稱做廢鐵。廢鐵也有人要的,一斤八毛錢,在那個一碗刀削麪一塊五的年代,覬覦的男孩子有不少。

看守這裏的伯伯逮住過幾個,送到派出所,一説叫老師,人就癱軟。學生嘛,總歸怕老師。

我除了怕老師,還怕那個家。50平方米的舊單元房,5個人住,二伯二伯母,堂哥堂妹,還有我。每天清晨起牀,二伯母的聲音永遠那麼尖細: “江海,你昨天幫我買鹽找的零錢呢?什麼?沒有?那我告訴你,今天的早餐費也沒有,你以為咱們家是金庫,我和你爸養這麼多人容易嗎?”

“江溪,你頭髮還沒梳完?你是相親還是上學呀?什麼?梳你堂姐的頭髮?你怎麼好的不學,光學一些不三不四的。”

我永遠是默默無聲的那一個,努力將自己縮小,縮小,可這50平方米的房子,因為我的存在,顯得更加狹窄。不是沒有自己的家,父母廠子破產後,去深圳打工,我被寄養在二伯家。媽媽信裏叮囑我,人要知道里外。

外人就不該孩子們分糖你也搶,就不該吃完飯抬起屁股就走,更不該恰好你在家時家裏丟東西。

算你倒黴!我坐在廠房的機器上,給剪好的指甲塗一層淡藍色指甲油。那年,小地方的人只知道紅色指甲油,媽媽從深圳寄過來一瓶藍的,讓我送給二伯母。

我沒來得及送,抽屜裏的錢就少了,二伯母將江海和江溪罵個半死,對我卻是一個字也沒有説。後來,抽屜換了鎖,比以前更大更重的鎖,碩大的鑰匙掛在二伯母的褲腰帶上。鄰居見了常調侃,二伯母少不了一番訴苦:“你不知道,家裏人多啊,人多嘴多,眼多手多喲……”

那次丟錢後,我就成了這個家臆想中的賊。晚飯後,大家都去串門,我忙着看借來的金庸小説。二伯母遛一圈回來,坐在沙發上不停往我這邊瞟。我明白了,提着書包跑到巷口,坐在報刊亭外的小板凳上,繼續有滋有味地看。看到黃蓉偷人家的饅頭喂狗,然後戲弄飯館掌櫃,我不禁嚮往起來,偷竊的樂趣果真這麼妙嗎?

我從書裏抬起頭,報刊亭的大媽正在給小孫子擦鼻涕,小孫子哭天喊地地反抗着,旁邊一個織毛衣的婦女看熱鬧。我又想起二伯母一家防我似賊,心裏有個聲音跳出來:我就當個賊給你們看看!鬼使神差,我順手將一本雜誌放在書包裏,拎起包扭頭就走,骨骼肌肉都要被心臟撞個血肉模糊,沒走幾步一頭碰到電線杆上。大槐樹下乘涼的婦女們,齊刷刷衝我大笑,這孩子,看書看得入迷了。

這世上有煙癮、毒癮、酒癮,就有偷癮。膽子大了,我的手逐漸伸得更遠更長:學校門口小攤上的造型橡皮、帽子店帶檐的少女帽、飾品店裏的五彩耳墜。偷來的東西大部分都扔掉或者送人了,樂在其中的不過是偷的過程。

班裏組織大家到鄰市旅遊,我回家給二伯母提了提,二伯母尖細的嗓門立馬跳出來:“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物價飛漲,你爸媽給的那點錢吃飯都不夠,上個月給你買的那身衣服還是二伯母掏的錢呢!”我很乖巧地點點頭,心裏卻明白,爸媽給的錢養活兩個我都夠了。委屈的時候,又想到那個廢棄廠房,我的心生了鏽,和那兒的廢鐵廢塊有什麼不同!

腦子裏靈光一現,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冬天的黃昏,來得特別早。我藉口不舒服,向老師請了假,提前離開了學校。駕輕就熟地翻過廠房一人高的圍牆。廠房的.門用鐵鏈鎖着,但用力推,可以推出半人寬的縫,費一點勁就過去了。鐵塊很多,我隨便撿了幾塊裝進書包,又輕車熟路地鑽出去。

路過廠房旁的小屋,裏面的燈亮着,我忍不住側耳聽了聽,沒有任何動靜。好奇心驅使,我踩在堆在窗户下的煤堆上,朝裏面看,吃了一驚:那個伯伯靠着牀坐在地上,眼睛緊閉,旁邊的火爐上,熱水壺“噝噝”作響,水壺下一縷縷灰煙不斷往外冒。

“煤氣中毒!”我下意識就要大喊,但張開嘴卻什麼也喊不出。我是誰,我來幹什麼,我為什麼會發現這一切,這些問題磚一般砸在我腦袋上。我想象着那個場景:我被扭送到學校,老師和學生圍在我周圍唾罵,你是賊,你是賊;二伯母也來了,她冷笑着告訴大家:“我説的沒錯吧?她就是個賊。”然後,父母也來了,媽媽哭得傷心欲絕,爸爸冷冰冰地看着我。

寒風吹醒了我,眼前飄起了鵝毛大雪。我不敢再多想,揹着書包朝家裏狂奔。

那晚,我發燒了,昏昏沉沉的,書包被我死死地壓在枕頭下。還好,大家都顧不上我,二伯父給我餵了些藥,一大早就上班去了。我掙扎起身,將書包裏的鐵塊扔到巷口的大垃圾桶裏。做完這一切,我才發現,世界已經被白色覆蓋,那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從此深深落在我的記憶裏,掩埋住一切。

直到很長時間後,我才知道,那個伯伯煤氣中毒,第二天被人發現時,已經救不活了。從此以後,我的噩夢永遠離不開那個廠房。這個噩夢榨乾了我,蹂躪着我,將我壓成一個恐慌怯弱的少女。

廠房旁的小屋搬進新看守員。有一次,我在學校門口看到他和一個男孩子在一起,聽他説:“我在牀下撿到一個水杯,可能是你爸以前留下的,你放學來取一下。”

我費了一番周折才打聽到,男孩叫杜小鳴。我用很蹩腳的途徑認識了他。我竭盡所能地對他好,女生流行編手鍊,我一口氣編了三條送給他;他學習很緊張,常常在教室學習忘了吃飯,我主動把買來的飯菜送到他教室。

我企圖用這種方式減輕心裏上的折磨,卻不知,年少的我在他心裏注入的暖流已然變味。

國中畢業時,父母在深圳穩定下來,我被接到深圳讀高中,一晃就是10年。15歲到25歲,我華麗蜕變,再也不是那個被任何人都能捏圓捏扁的少女了。

二伯父一家來深圳旅遊,我們一家為他們接風洗塵,在人聲鼎沸的海鮮店,堂妹説:“堂姐你記得咱家丟錢那次嗎?其實是我拿的,我媽審問了我一天,我硬是扛住沒説,英雄吧?”二伯母又嗔又罵:“你還英雄,我看你就是個大狗熊,一點小事都不敢承認。”

大家都笑了,我沒笑。誰也不知道,那個你們眼裏的小事如何將一個少女間接地變成劊子手。

我舉起酒杯:“來,為10年後終於洗脱我當年的冤屈,乾杯!”

一桌人面面相覷。我一仰而盡,然後獨自走到酒樓的陽台。

夏日潮濕的熱氣撲面而來,我翻開手機,裏面有一條保存了兩年的短信:這輩子受傷最痛的有兩次,一次,失去父親,一次,失去你。謝謝你,曾在我最低落的時候照顧我。——杜小鳴。

那年去深圳前,我拒絕了杜小鳴的求愛。兩年前,他輾轉打聽到我的手機號,然後,發了這條短信。我才明白,我的無知曾傷害了他兩次。

在他們班的校友錄裏,我得知了他的現狀,在南京一家化工廠上班。相冊裏,他笑容滿面,身邊依着一個温柔的、已有孕的妻。

這是整場青春記憶過後,我唯一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