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年經典散文

這是七十年代末期的一件事了。那年，我們村趕廟會唱戲，出了一樁事，有名的旦角楊曉麗被人糟蹋了。這件事讓我們村名譽上很受損失，但是也沒辦法，事情發生就發生了，誰也不會讓事情重新來，如果事情能重新來，説不定會有人能扭轉局勢，那麼楊曉麗也就不會被人糟蹋了。這當然只是假設。關鍵是，事情確確實實發生了。所以，至今我們村都沒人再張羅唱戲，弄得好多戲迷只好到鄰村去過戲癮。説起來，這事其實跟我們村沒什麼關係，因為糟蹋楊曉麗的是外村的一幫十七八歲的年輕人，楊曉麗也是縣城城關人，只因為事情是在我們村發生的，這就讓我們村帶了害。

不過説事情跟我們村沒關係也不對，因為就在這件事中，我們村的陳年出了名。

陳年是我們村的盲人。他無父無母，無兒無女，一個人過日子，但是他自己能養活自己。他的辦法是給人家挑水。那時候我十分驚奇，瞎了雙眼的陳年，竟能挑着扁擔水桶，去到井台上，用扁擔鈎住水桶，把水吊上來，然後挑着一擔水，穿過曲曲彎彎的街巷，準確地走進那些孤寡老人的家裏，倒進水缸。然後他擦着汗，接過主人遞過來的一毛錢或者兩毛錢。據老人們説，陳年純粹看不見，那麼，他能做到這個地步，就算是有特異功能了。這在我們小孩子心目中，就很不簡單了。

我們小孩子耍的時候，經常在街上看到身材瘦小的'陳年。他挑着水桶走來的時候，笑意浮在黑黢黢的瘦長臉上。他用右手扶着扁擔，左手拳在胸前，一步一步走來。那時候，村街還是泥土路，兩邊有凹凸不平的車轍，他就走在一邊的轍印裏，趔趔趄趄，一搖三晃，但那水桶裏的水卻一滴也灑不出來。就算是再淘氣的孩子，遇到他走來，也要趕緊躲在一旁，給他讓路。看他不慌不忙走過去，才再在街上瘋玩起來。

這年我們村趕廟會唱戲，陳年可高興了，因為家家户户用水多了，人們既要招待親戚，又要顧自己看戲，顧不上挑水，陳年就有了用武之地。儘管這幾天他比平日裏忙碌多了，但是他成天笑容滿面的，東家出西家進，挑了一桶又一桶，拿我們村歲數最大的壽先老人的話説，陳年發了。

據説事情發生時本來陳年不在場的，外村的一幫年輕人趁那楊曉麗到戲台南邊莊稼地小解的工夫，七手八腳按倒她，把她給糟蹋了，然後這幫孫子們還不跑，張狂十足地在我們村街上亂衝亂撞，就給撞上了陳年。

事情的版本有好幾種，都是人們相互流傳綜合起來的。最流行的一種是，看到陳年走來，這幫年輕人中的一個雙手叉腰，站在路上，陳年挑着一桶水走到他跟前站住了。兩人幾乎頭碰頭。陳年説，你讓開。年輕人不説話，也不動。陳年就轉身從路的另一邊走，年輕人從容地向那邊一移步，還把頭高高地揚起來，意思是，看你能把我咋樣。陳年歎口氣，説，年輕娃娃的，別這樣，人學好不容易。年輕人就説，哈哈，你個瞎子，還敢教訓我，弟兄們，給我揍他。就有一個年輕人説，哥哎，揍個瞎子，算甚本事，還是——支支吾吾的時候，就聽有人喊，好幫臭小子，敢作害我們的人，給我站住！

這幫年輕人聞聲撒腿就跑，説時遲那時快，誰也沒看見事情究竟是咋發生的，只聽到水桶咣噹咣噹響，陳年揮起扁擔就掃向那夥年輕人，就聽其中一個“啊呀”慘叫一聲跌倒在地，頭上一個血窟窿，汩汩地往出淌着血沫子。其他人作鳥獸散，這個倒黴的傢伙被先送到大隊醫務室包紮了，接着就讓公安局的帶走了。然後順藤摸瓜，一個也沒少，全進了局子。正好趕上嚴打，主犯兩人執行槍決，其他人無期幾年不等。

事後人們問陳年，你咋知道他們作害了什麼人，陳年説，我給劇團的人挑過水，劇團那人一吆喝我就知道了。也怪我看不見，要不的話肯定不打他的腦袋。

你看你看，我們村的陳年就是這麼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