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別抒情隨筆

“這是一條我所陌生的路途，沒有盡頭的呼喊，華燈初上，青鳥絕跡，荒涼如夢。”

在媽媽幾近逼迫的勸説下，外公終於答應搬家，離開這個他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古巷。

自懂事以來，我們便居住在這青瓦白牆的古巷中。清晨，巷口早點鋪的香味和着小販的叫聲氤氲在霧氣裏。隔着木門板，你可以聽到拖鞋打在青石板的聲音，踢踢踏踏，像一首慵懶的歌。

小巷裏的人樸實敦厚，彷彿剛從桃源走來，纖塵不染。外公總是喜歡帶着我在巷子裏走東門串西門，嘮嘮閒話家常。外公還喜歡聽戲。不知什麼時候巷裏來了一個戲班子，搭建了戲台，每天傍晚時分都會有表演。我就坐在外公旁邊，聽着外公時不時地叫聲好，看着一張張不同顏色的臉，痴痴地坐在那裏啃零食。

下雨的時候，雨絲浸潤古巷，籠罩古巷。瓦片上的青苔、含苞的花朵都在欣喜地啜飲從天而降的甘霖。外公這時就陪着我，或翻幾本線裝書，或下幾盤棋，或練一番顏體，或誦幾首唐詩，或用二胡拉一曲幽怨的贛南採茶戲。門外雨幕下偶有調皮的稚子嬉戲，我也想衝入雨中，可每次看到外公的眼睛我就會停下腳步，回到他的身邊。

時間過得很快，古巷也變得很快。一年又一年，人們趕着時尚，結着伴兒，一户一户地搬走，都市的時尚、繽紛成為難以拒絕的誘惑。古巷就越發空寂了，拖鞋擊打地板的聲音逐漸稀落。

這個曾經如詩一般的古巷變得沉默，像一個寡言的人。我們都想搬走了，只有外公還執着地守在這裏。“我哪裏也不想去。” 他説。我不明白他為什麼不願意離開這個早就失去顏色的地方，直到他最後一個老友去世。

搬家那天，樓上樓下乒乒乓乓的聲音一直在響着，惹得我心中有些煩悶。

外公走出木門，坐在台階上，盯着青石板。一直挺拔的脊背突然彎了下去，身體開始微微抖動起來。難道外公哭了？我不敢湊過去看，只是覺得外公筆挺的脊柱突然坍塌了，他變得像個孩子一樣無助，好像被世界拋棄了一般。

他們一直在搬東西，大大小小的家用全都要挪到一輛大貨車上，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那種傢俱搬動時乒乒乓乓的聲音一直在響，一直在響，似乎要在無窮無盡的時間和空間裏響下去，這恐怕是我和外公永遠不會忘記的聲音。

我突然害怕了。

我也讀懂了外公的心思。

於是我也去搬東西，收拾自己的衣物和書籍。衣櫃深處，有一把舊二胡，灰塵倒是沒有，不過已經破損了，不知道這裏包含了多少歲月。

不知何時，外公站在了我的身後，盯着我手中的舊二胡，滿臉錯愕。他走過來，拿走了我手中的`棕紅色帶弦的物體，走到房門後，繼而掀起一塊深藍色的佈滿灰塵的布。那是一個紅色的舊式木箱，他彎腰把木箱打開。木箱裏面有象棋、字帖、詩集和線裝書。我想起了兒時雨天和外公一起做的有趣的事。他靜靜看了一會，就把二胡放進去，蓋上箱子蓋上布，呢喃一句：讓它們留下吧，陪着老巷，多好。

我和外公在門口仰望這棟房，又走上頂樓俯瞰整條老巷。許久，外公像從前一般牽着我的手，帶着我走向台階，每走一步都顯得戀戀不捨。

他們搬了那麼久，終於把這個家搬空了……我忽然看見，所有的回憶都竄到了那輛貨車上，似乎還在驅逐着我和外公往前走。

貨車裝着一個擁擠的家，開始向陌生的前方奔跑。

我們離古巷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