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隨筆散文

1

眨眼間，女兒過了十二歲的生日，緊接着，女兒國中的第一個學期已經結束了。

總感覺她還小呢，卻在不知不覺中，身高已經攆上老爸了，鞋子也穿到39碼了，真不明白這丫頭是怎麼長的，怎麼長得這麼快，叫我來不及反應。那鼻子，那眉眼，簡直就是活脱脱的一個小莊明。

看來，遺傳的密碼，已經毫不保留地給了她。

國小的六年，我沒有管過她的學習，基本是順其自然，讓她像野草一樣生長。好在她的成績尚可，在學校也沒有給我惹過什麼亂子。謝天謝地，她沒有遺傳我過多的頑皮，用她自己的話説，就是發生了變異，還好，這樣的變異，倒是我樂意接受的。

小升中時，為她將來在哪裏上學，頗費了一番周折。自己的孩子嘛，總是咋看咋順，生怕選錯了學校，把一個天才給埋沒了。還別説，女兒的畢業成績很好，全校第三名，這樣的成績，不但女兒開心，就連我這樣一個習慣於寵辱不驚的人，也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壓力。

人家的孩子，條件好的，都送外地上學了，就是條件差的，也想方設法，砸鍋賣鐵送出去了。我們唯一的寶貝女兒，要不要送出去呢？

與妻商量再三，決定送女兒去鄭州上學。當然，要去最好的學校，妻甚至還做好了陪讀的打算。一直反感擇校，但輪到了自己，一時卻找不出反感的理由。

看來，人都有那麼一點自戀，在潛意識裏，總感覺自己的孩子與別人不一樣，為了所謂的遠大前途，擇校一次又何妨？

選來選去，確定了鄭州一中，學校是好學校，但因為沒有鄭州户口，進不了校本部，只能選擇一中分校。經過另一番權衡，權且暫定分校吧，誰讓咱沒有鄭州市户口呢。

據內部消息説，只要中招考得好，學校可以幫助轉户口，等上高中時，自然就可以轉到校本部了。如此看來，我們還會有更好的機會的。不過，這樣的機會，需要耐心地去等待。

不可否認，即使社會發展到今天，在户口這個問題上，卻不見得有什麼實質的進步。國人的户籍管理，從某種意義上説，還依然停留在那個僵化的時代，看不出有多少鬆動的跡象。同是國人，卻並非生而平等，如果生在天子腳下，則更是天壤之別，單看大學聯考的錄取，河南與京城就顯然不是一個級別。

因此，備受爭議的大學聯考移民，實在不應受到過多的指責，有不平就必然有抗爭，可是，這樣的抗爭，卻註定是違法的。如此的悖論，已然存在很久了，還是省一點筆墨，説點開心的事情吧。

剛放暑假，帶着女兒去了鄭州，所行的目的，無非去看那個一中分校。去鄭州，免不了打擾一幫朋友，一行幾人，擺開浩浩蕩蕩的架勢，直接去了那所心儀很久的學校。

學校在高新區，相對於鬧市，自有一番難得的清淨。雖然也是車水馬龍，卻不怎麼擁堵；雖然也是人來人往，卻算不上熙熙攘攘。打眼一看，就是它了。一個縣城出生的孩子，一個只有縣城户口的孩子，能上這樣的學校，也算運氣不錯了。

問女兒，來這裏上學，滿意吧？女兒連連點頭，不錯，不錯，比咱們那裏的國中好多啦。於是，皆大歡喜，擇校的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了。

蹭了一頓豐盛的午餐，婉拒了朋友的陪同，我們父女兩人，去了鄭州的歡樂谷。

然而，天不作美，驟然下了一場大雨，只好找了一家賓館，權且住下，我們的歡樂之行，只有等待明天了。

看看，還是等待，心急吃不得熱豆腐。那個需要三年才能轉入校本部的等待，我們已經認了，眼前這個只需一晚等待的歡樂之行，又算什麼呢？

晚上，忍不住約了幾個好友，敞開吃酒。三杯兩盞下肚，架不住好友們對女兒的誇讚，心思就和酒精一起飄起來了。人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不知怎麼就鼓搗出這種透明的液體，專門為了助興。還真想象不出，如果沒有它，該怎樣來一番熱鬧。

醉了，自然一宿無話。

次日一早，睜開眼，是期望中晴朗的天。於是，早早起牀，直奔歡樂谷。

歡樂谷，果然是一個充滿歡樂的地方。感覺來的挺早，卻已是人頭攢動。

我們父女，並非第一次才感受這樣的歡樂。在前年的夏天，曾經在生意夥伴的陪同下，在一個燈火輝煌的夜晚，就在這個歡樂谷，快活地歡樂了一次。只不過，這一次，卻是我們父女兩人的歡樂了。

女兒一直像我，不喜歡重複同樣的歡樂。

這次重遊歡樂谷，自然先要繞開上次去過的地方。第一站，當然要去玩那最刺激的過山車了，上次，因為是夜間遊玩，這個項目沒有開放，女兒為此一直耿耿於懷，彷彿不坐一次過山車，就沒有徹底地歡樂過一樣。

中國，什麼都有可能缺，就是永遠不缺人。奶粉裏缺營養，獨獨不缺三聚氰胺；火車不缺速度，單單缺少安全；官員不缺豪華坐騎，恰恰缺少安全的校車。

嗨！扯遠了。還是回到過山車吧。

排隊，整整排了兩個小時。

排隊，看長長的隊伍蝸牛一般往前挪動。

排隊，在烈日下排隊，滿頭大汗，眼饞坐過的人們的歡樂。

女兒熬不住了，要跑，説是先玩別的項目。想喊住時，已經跑得無影無蹤。看來，不喜歡複習功課的女兒，也要學會複習一些歡樂的項目了。

又等了半個小時，女兒玩了一圈回來了，並沒有耽擱我們玩過山車。女兒回來後，忘不了自誇幾句，看看，還是我聰明吧，這樣做才不浪費時間。

過山車的確過癮，就是時間太短，用去兩個半小時來排隊，只換來了短短兩分鐘的震撼快感。漫長的`等待，哧溜一下就結束了，夠味？總感覺不怎麼夠味。

問女兒，要不要再來一次。女兒搖頭，搖得像撥浪鼓，説，爸，你傻了，再玩一次，還要排半天隊，咱們今天就回不了家啦。

呵呵，女兒也會想家。那麼，家是什麼呢？

家就是家啊，老爸，坐一次過山車，你就真的傻了，家裏有你，有老媽，還有爺爺和奶奶，咱們那個屋子，就是家啊。

對!咱們家不在鄭州，等咱們玩好了，就回家。

摩天輪很慢，坐上後，女兒就後悔了，説一點也不好玩。等升到了最高處，看下面螞蟻一樣的人羣，袖珍玩具一樣的車流，我突然感覺很空。

寶貝，這會兒感覺怎樣？

不好，老爸，感覺不好，你説這摩天輪還會不會停下來，要是停不下來，咱們就真的回不了家啦。

別怕，寶貝，有老爸在，咱們今天一定可以回家。

下午四點，終於玩夠了。歡樂谷的所有項目，上次沒有玩的，也玩過了；該複習的一些項目，也複習過了。我們把歡樂留在了歡樂谷，該回家了。

寶貝，以後你來鄭州上學，想什麼時間來歡樂谷，就什麼時間來。

老爸，我不想來鄭州上學了，我還想在咱們家上國中。從歡樂谷出來時，女兒突然撂下了這句話。

好啊，咱們家的國中也是不錯的。

不加思索，我就輕易應許了，好像自己一直在等待這樣的結果。出來考察了幾天，卻得到這樣一個相反的結論。但這個結論，又似乎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總感覺有點不對勁兒，卻想不出個所以然。算了，還是不想了，回家。

2

整個假期，女兒隻字不提去鄭州上學的事兒。妻催問時，她總是打馬虎眼：到開學時再説吧。

我知道，她是在享受這個盼了六年的暑假，因為只有這個暑假，才是她六年來唯一沒有暑假作業的真正假期。

仔細想來，女兒也真不容易。國小的六年，哪一天不是從作業堆裏爬出來的？又有哪一天真的屬於她自己？屬於那個本應無憂無慮的童年？

臨近國小畢業的一天晚上，女兒在吃飯時，忍不住笑了，突兀來了一句，生活實在是太美好啦！

問她，生活是怎樣一個美好呢？

不答，仍是顧自笑了，仍然來了一句，生活實在是太美好啦！

如是者三，我坐不住了，説，寶貝，你是不是傻了，翻來覆去，只會説這麼一句話。

老爸，我説出理由，你別怪我。先拉鈎。

好，老爸不怪你。拉鈎，反悔是小狗。啊，不對，反悔是老狗。

女兒放心了，説出了生活實在太美好的三大理由：

第一，今天和小夥伴鬧着玩時，把水潑在人家身上了，結果老師罰她站在講台上了。這是她在國小的六年，第一次享受這樣的待遇。站講台的感覺可好啦，女兒説，下面的同學在幹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真好玩。

第二，今天放學後，沒有請示家長，直接約了幾個玩伴，打車去了體育場，感覺夠刺激啦。

第三，摸底考試的成績下來了，她考了全校第一名，超過了競爭對手啦。

乖乖！這樣的理由，就讓女兒興奮過了頭。

沒啥沒啥，慌忙安慰她，前兩條，老爸不怪；最後一條，老爸為你驕傲。

其實，站講台嘛，老爸上國小時也站過，老爸不單站過講台，還跪過講台，不是老爸喜歡跪，是老師擰着我的耳朵強按下去的。不過就站站講台嘛，沒啥，老爸不怪。只是以後別把水潑在同學身上了，要潑就潑在小樹的根部，讓小樹喝點水。

至於去體育場，玩開心了就好，記着下次先告訴老爸一聲，要不老爸會着急的。

考了第一，很好，下次能保持最好。

第一，第一，就知道第一，不知道人家費了多大的勁。女兒撒嬌了，開始要獎勵。

天上的星星老爸摘不來，除了星星，寶貝，你要啥?

老爸，我不想要啥，我只想上個好學校。

暈！小小年紀就知道擇校了。暗自吃了一驚，卻裝出坦然的樣子：説説你的理由？

某某要去鄭州外國語了，某某要去南陽二十二中了，某某要去信陽一中了。女兒一口氣説出了一大堆的例子，彷彿不去外地上學，就沒法跟人比了。

擇校，擇個什麼樣的學校，還真是一個問題。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全家的中心議題就是擇校。為女兒選一個好點的學校，為着她能有一個好的發展。

其實，離家很近的地方，就是我們縣城最好的國中。步行，只需十分鐘。照我原來的意思，就近入學算了，是金子總會發光的，何苦去折騰呢？攀比就讓別人攀比去吧，自家的園子裏就有好葡萄，就別管別的園子裏的葡萄是酸是甜了。

然而，與女兒的一番對話，卻讓我想了很多，自己的想法是不是過於自私了。

儘管，眼前居住的小城，是自己一直所喜歡的，喜歡它的安靜質樸，喜歡它的青山秀水。可是，女兒畢竟有她的未來，總要走出父母的視野。如果能給她一個較高的起點，豈不是更好？

這樣一想，全家的意見就統一起來了，於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開始動用各種關係，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而努力。

沒想到，當塵埃落定，去了鄭州一趟，女兒卻反悔了。我們父女兩人，把歡樂留在了歡樂谷，卻把煩惱帶回了家。

快開學了，女兒仍然不説去鄭州的話。事情明擺着，她是不想去了。這麼一來，所有的努力都要付諸東流了。

女兒賴着不想去，也有她的道理，用矯情的話説，就是捨不得老爸老媽了。

其實，在內心的深處，我也有着萬分的不捨。她還那麼小，還不到十二歲，就要送到一個全封閉式的寄宿學校，開始一種未知的獨立生活，做家長的，想想就心虛。

妻儘管有些不甘，卻也奈何不了女兒，總不能逼着她吧。再説，讓女兒獨自住校，會是怎樣一個結果，她這個當媽的，也沒有十足的底氣。

猶豫了幾天，就錯過了一中分校報到的日子。

説來也奇怪，這個錯過，卻換來了難得的安然，許多天來的困擾，一下就沒了。正應了一句老話：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這時，女兒的暑假也行將結束。雖然，她仍扳着指頭算着，還有幾天自由玩樂的時間，但無論如何，卻扳不住時間匆匆的腳步。

瘋玩了整整一個暑假，女兒也在瘋玩中瘋長。記憶中的那個小不點兒，彷彿一夜之間，就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終於，在開學的時候，像個中學生的樣子了。

不用煞費心思，女兒就進入了一國中，稍微費了點神，女兒就分到了最好的班。為了擇校，我們全家在煎熬中繞了一圈，最終卻回到了原點。

女兒感覺很好，一切感覺很好，這個原點本來就已經很好。

也許，我們不過被“攀比”這個魔鬼，一時矇蔽了眼睛。不是嗎？女兒在比，我們也在比，比來比去，卻反而感覺無所適從。

終於，不用去比了；終於，我們又重新找回了草根的快樂。精英有精英的驕傲和榮耀，但草根也有草根的從容與淡定。

生活原來可以更簡單，更低調，能快樂地活在當下，又有什麼不好？

女兒上中學了，生活又回到了原有的節奏。

中學的課程比國小略緊，上課的時間自然也安排得略緊。不過，這樣略微的緊張，根本難不倒女兒。

她的成績，照樣名列前茅。並且，還在第一時間，率先入了團。那個在胸前飄動了幾年的紅領巾，已被她視為小兒科的玩具，藏在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地方。

我們之間關於她功課的對話，不再侷限於語文和數學，而是擴展到天文地理、歷史掌故，以及生命與環境等等。新開的課程，為她打開了新的視野，讓她有了更多的發現，同時，也讓我們有了更多共同的話題。

當她撒嬌時，她是我的寶貝；當討論問題時，她是我的朋友。每天，送她上學時，一路歡聲笑語；接她回家時，仍然是一路歡聲笑語。她的一顰一笑，都讓我感覺開心；她的每一點進步，都讓我感到作為父親的滿足。

有時，我會忍不住想：如果強行送她去鄭州上學，我們豈不會白白錯過這些天倫之樂？如果不是女兒改變了主意，堅持不去鄭州上學，我們會不會被一種攀比的慣性推動，讓年幼的女兒過早去承受一種不必要的分離之苦？

由此看來，成人的判斷有時還不如一個孩子。即使一個孩子，也明白什麼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東西。

不錯，不錯，吾家有女初長成啦！

感謝漸漸長大的女兒，因為她的堅持，讓我再次明白：那些虛妄的名聲，那些原本無需攀比的種種，遠沒有其樂融融的親情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