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饋贈的抒情散文

我給我的外祖父寫過文字，為我的父親寫過文字，為我的兒子寫過文字，也為我的老師、我的學生、我的朋友寫過文字，卻獨獨沒有為我的母親寫過隻言片語。

因為在心裏，我是那麼鄙夷嫌棄我那無能、軟弱、無思想的母親。

我的母親，很懶。她從做姑娘時就懶。據説出嫁前在孃家剝玉米時，還要聽錄音機，還要看小説。更別説，田地裏的農活，廚房裏的操持，這些技巧她都不太擅長。所以，幾個孩子中，我的外婆很不喜歡她。也因此沒有喜歡過母親的任何一個孩子，即便那個從小住在外婆家的我。

我的母親，愛玩。做姑娘時，能步行十幾裏地去看露天電影，鬼知道她哪裏來的看電影的錢，貌似那時看電影不要錢。

我的母親，臭美。做姑娘時，就會借閨蜜的錢，先斬後奏的買鞋子。虧得外祖父當着財政大權，以自己的節儉，寵溺着我的母親。

就這樣，我的母親在一個並不富裕的家庭，養成了一身的“大小姐”毛病。

嫁到我家後，父親為她開了間小賣鋪，繼續無條件的寵着她。三十年來，幾乎沒讓她早起做過飯。二十年前，給她買着時髦的呢子大衣和高檔的雪花膏。即使現在，母親不開心時，父親還是買兩串糖葫蘆，説幾句好聽的話，就會哄得她收起嘟起的嘴脣，眉開眼笑。

我不知道父親為什麼這麼愛她，因為我的母親長得一點都不美，皮膚也是黑黑的。小時侯我很渴望我媽是個美人，我也不必因着和她一樣的膚色被同學譏笑而自卑了。

反正，她不像別人的母親那樣，把家裏收拾得整整齊齊；不像別人的母親那樣；為孩子準備好出門的行李；更不像別人的媽媽那樣，穿着樸素得體。她喜歡穿各種顏色豔麗的衣服，很多時候，在我看來，於她的年齡是那麼不相稱。

除了自己必做的農活，她活的像個孩子一樣單純。不議論東家長西家短，不和奶奶生氣紅臉，不會批評打罵孩子……就那樣臭美地過她自己開心的小日子。一旦家裏遇到難事，她肯定沒了主意，去找父親。父親不在家的那些時日裏，她全部依賴着我。不停地問我怎麼辦，怎麼辦……讓我想辦法，讓我拿主意。跟我哭訴她的不安，她的焦慮……我安慰她，哄勸她，甚至着急的時候訓斥她。

在我的心裏，我是這樣嫌棄她的無能，她的軟弱，她的無思想。

我敬佩我的父親。他是睿智的，是堅強的，是多思的。我也一直認為，我所有優秀的一面都繼承於我的父親，是讀書，是生活，是自我的覺醒，成就了心智上這個遠遠高於母親的我。

其實，我想親近她，但是不會。

我兒時被寄養在外婆家，由外祖父養到八歲入學，才返家。印象中母親的記憶很少。記得，母親照看着一間小賣鋪，在櫃枱前和客人簡單的.交易，偶爾扯上幾句家常。更多的時間，她是在涼棚下的椅子上拿着本雜誌或小説，自己閲讀。

其中有一天，一個熟人路過，指着上國中的我問母親，這是誰啊，你妹妹嗎？母親略帶得意，驕傲的説，這是我的大女兒啊。來人的話無疑滿足了她做女人的虛榮心。記得那日，她對我非常的好。你看，第一想起母親的形象也是上國中以後了。

還有一日，不知道是哪年的冬天了，太陽暖暖的。我和其他幾個孩子，在院子裏曬太陽。母親手裏做着活計，不是納鞋底就是繡花。不要以為我的母親是個勤勞而又手巧的好媽媽。因為她只會這兩樣。直到今日，她每年也就給她的女婿們繡幾副鞋墊，而女兒們的那份早就省了。

那天，耳癢，我央求她給我掏掏耳朵。我歪着頭，伏在她的大腿上，曬着太陽，幸福的閉上眼享受這少有的愛撫。

現在，我已經為人父母，和母親再也沒有那日般的親暱舉動。那個冬日，竟成了我對母愛感受最濃的一刻。

然而，今天給學生講解課文《第一次真好》，在回憶自己生命中難忘的第一次時，竟然想起了那盆母親送我的月季花。

那是二十年前，作為考試獎勵，母親趕集給我買了盆花。在那個每天能吃一個雞蛋都是奢侈的年代裏，我的母親竟然給我買了盆鮮花。

是月季花，玫紅色的。如十七八歲姑娘的臉，嬌羞中遮不住的明豔動人。家裏沒有花架，更沒有陽台，破落的院子裏堆滿了各種農作物和雜七雜八的工具。最後只得把花放在了廁所矮矮的土牆上，是，她依然那樣明豔。

八十年代灰頭土臉的破落農村，到處是低矮的房屋，髒兮兮的土牆，在六月熾熱的日頭下，整個村莊都是無精打采地，只有她是全村唯一的一抹亮色，顯得那樣格格不入，又是那樣高傲美麗。

我是個愛花的人，辦公桌上經常插束鮮花，但哪個女子不愛花呢？或許，二十年前，母親的那盆月季花，早就為我播下了愛美的種子。我得感激我的母親。

突然間，我發現，我一直鄙夷的，那個無能的軟弱的無思想的母親，並不是沒有東西遺傳給我。

我遺傳了她的懶惰，對於動腦以外的動手工作，我都做不太好。

我遺傳了她的臭美，喜歡漂亮衣服，也喜歡美麗的花朵。

我遺傳了她的天真，相信書中所説的所有美好。

閨蜜説，很多時候，我像箇中年少女；究其根源，因着我有個老少女的母親。

原來，我身上真真切切地延續着你的生命特質，而我，也以一種深沉內隱的情感，深愛着你，我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