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話三生石意藴之變抒情散文

“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用論。慚愧故人遠相訪，此生雖異性長存。”唐人袁郊的這首《甘澤謠》，借唐代李源與圓澤慧林修行前世結緣，述説相約輪迴來生信諾重見，印證靈隱蓮花峯下“三生石”那古老而又傷感之故事。

唐玄宗末年，洛陽太守李橙死於安祿山亂軍之手。其子李源悲痛萬分，恨世事紛擾，遂絕意仕途，誓不娶妻，將家中房產捐做慧林寺，延高僧圓澤住持，發願修行終生。李源是個學富五車的飽學之士，圓澤是位道行高深的禪師，二人志同道合，聲律和詩，感情深厚，朝暮促膝論禪，幾乎廢寢忘食，堪稱生死莫逆知己。

李源有意禮朝峨眉，遂邀圓澤禪師同行。圓澤以走長安穿斜谷入川為便，李源不從，予下荊州過三峽至峨嵋山。圓澤道：“行止難由人定，路途隨緣聽憑。”臨行，圓澤自知不返，提筆錄下後事，將箋夾入經書，告侍者待李歸來與看。

兩人乘船出行，過荊州近三峽，覺水道險要，趁天未晚，便船泊南浦江岸。見一身懷六甲舊衣婦，揹負瓦甕江邊取水。圓澤掉頭抹淚，歎道：“她是我託身轉世之母。”後平靜對李源言道：“此婦王姓，懷孕三年，等我當兒，我久躲不來投胎。今遇必去，你當唸佛號助我速生。”

李源聽之如五雷轟頂而不信，圓澤大師也不禁熱淚盈眶，心念多年情義，轉眼將成隔世，又對李源道：“你我交往深厚，彼此知心，今我大限已到，就此別過。三日後，你到我投身之家，正沐浴之嬰即我再生，以笑為驗。”遂吐辭世偈：“四十年來體性空，多於歌詩樂心胸。今朝別卻故人去，日後幻身天竺逢。”話畢跏趺坐將入滅，李源慌抓圓澤不放。圓澤低首輕聲道：“既然當面相逢，怎能繼續逃避？此緣該今了。十三年後，會在杭州靈隱天竺相見。”即閉目坐化，李源頓足捶胸大哭，悔恨自己執意走荊州，痛失良師益友。

李源三天後去王家探視，果見一嬰兒正沐浴，衝他發笑。望似故人熟悉而又陌生之臉，心酸之淚如斷線珍珠，落在孩子綻笑的臉上。

笑和淚一起相融，生與死一線相連。分不清是悲是喜，緣盡天涯相見難。

李源悲痛欲絕，無心再朝峨嵋，折返洛陽隱居。慧林寺一切依舊，只不見禪師身影，侍者將圓澤所留信箋交予精神恍惚的李源：“祈君忍苦勿憂悁，酬業輪迴無可延。緣結三生情未了，待從他歲話前緣。”

日升月落之間，春花秋果十三輪。李源不忘舊約，從洛陽隻身來到杭州，欲在靈隱與圓澤相會。天竺道上，山色如畫屏，觀不盡誘人景，聽不盡溪泉淙淙。山嵐雲影時飄忽，宛如人間臨仙境。漫步幽曲竹徑，踏落葉倍感淒涼，説不出含悲心念之空靈。來到葛源亭畔，尋思間隱約聽呼“李源！”循聲望去，澗水對岸一牧童，形貌酷似圓澤，梳着菱髻，騎牛揚鞭敲角唱道：“慚愧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常存。”

李源驚喜萬分跑前相認，牧童點頭：“李公守信。”

李源知是圓澤隔世之身，然舊時性情沒變，不禁百感交集淚縱橫。前世友高僧，眼前變牧童，惜日温暖手，如今幼小嫩，曾經陰陽隔，終於相握緊！

摯情友，穿越前世今生見；

重相逢，如夢亦幻笑有聲。

兩人沿溪向前走，高矮並肩無比親。跨過蓮花峯下小橋，入鼻一縷茶林清香。山路口矗立三塊巨石，月色下依稀可見玲瓏漏透，瑩潤靈異。李源眼前忽現圓澤禪師模樣，吃驚揉眼再看，還是牧童稚嫩身影。只聽牧童喃喃道：“這是三生石，我所坐的是前世，我從前世來赴約，你所靠的是今生，你還是原來那李源。”“那還有來生，我們的來生在哪？”牧童伸手一指，李源轉身看一石獨處，與這兩塊石頭沒有連在一起！

牧童笑道：“可惜你塵緣未了，我們無法再續前緣，望君勤加苦修。”

“身前身後事茫茫，欲話因緣恐斷腸。吳越山川尋已遍，卻回煙棹上瞿塘。”牧童唱罷，拂袖隱入煙霞而去。

月光如水石上流，秋風透衣涼意生，竹枝搖曳疏影落，茶林葉漫碧煙輕。三生石上似乎還留有牧童體温，山路口只剩下李源孤單身。晶瑩淚珠，無聲落在腮旁，耳畔隱約響起詩僧聲：“我欲長生夢，無心解傷別。千里萬行心，只似眼前月。”

難料世事身驚慌，友緣無續歎斷腸。牧童隱入煙霞去，李源生悲心哀傷。

蓮花峯下三生石，依然靜立，血肉之軀化塵土，何求來生。

三生石，是兩個男人隔世之約的知性顯情，是深厚友誼的物具象徵。

三生石，是生死之交的明證，是諾言與誓言的見證。

當圓澤化入煙霞，把李源十三年的美好期待打破，辛苦等來的相見，卻是如此結局，令人長歎：“重逢不知塵緣盡，淚別何必約重逢。”

三生石，原意寄託了人們對友誼堅貞的嚮往和讚賞，到後來三生石已演化成情人間的盟誓證物，也是讓有情人可隔世相見的具指物象。

佛家在這裏看到了輪迴，世人則看到了情誼和信諾。

一對有情人，站立“三生石”前，定會對望：“前世有緣今相會，兩情怡悦結同心。”更會盟誓：“執手相偕老，生死不離分。”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天露如淚青草醉，情潤石頭證三生。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世結緣共枕眠。”美好願望，感人誓言，願望和誓言又常會如風吹浮雲，轉眼飄散。

千古佳話，比附於亂草叢中石頭之上，誰還會相信“三生石”前的盟約？

“三生石畔悟三生，真性不朽思永恆。今生知遇來世盼，幽魂一縷證前盟。”

不禁要問，人間真有輪迴嗎？

三生石，讓人喜怒哀樂的`石頭，堅硬如鐵又柔情似水的石頭，使人愛恨交織纏綿悱惻的石頭。刻滿了多少人前世的無奈和對未來的期盼，石頭又似鏡子，映照了人生多少千姿百態的辛酸往事，又影射了多少人生的荒唐痴迷。

夢寐緣求證，三生石通靈。如若問因果，何人能説清！

三生石，不管意藴有多深，不論象徵再變遷，説什麼都是一朵煙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