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合不攏嘴的照片的散文

“我可以回城了，我可以回城了。”

我高興地跳了起來，手裏拿着回城的通知書，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這是激動的淚水。家裏除了我，他們都早已有了回城的通知，只有我，因為招工沒招上，就留下了。全家因為我，大家都沒離開，這次可好，可以全家都回城了。

十年的農村生活，終於可以結束了，我終於可以回到生我養我的地方——蘇州。蘇州有我的哥哥們，有我兒時的夥伴，有我童年的記憶。

一、一張合不攏嘴的照片

天，剛矇矇亮，我就急急忙忙地起牀。激動得一晚上沒睡，我要將我的消息告訴我的同學美。

吃了早飯，我穿着一身平時很少穿的新衣，跟母親告別後向集鎮走去。

五月初的天氣，十分宜人。大路兩旁的稻田裏，稻穀剛上了漿，還沒成熟。還有那金黃色的油菜花，雖已過了最佳觀賞時期，但它們的濃郁香氣還是夠吸引人的。

我無心賞景，一路狂奔。平日裏四十分鐘的路程，只用了一半時間就到了目的地。

此時，太陽剛剛露出了紅色，朝霞鋪滿了半邊天，照耀着同樣紅紅的我的臉。

我到了同學美的家門口，她母親已經起牀，我打了聲招呼，就直奔同學的房間。

同學美聽説後，一躍而起，急忙穿了衣服，吃完早飯，和我一起去了高中的.學校，我們要將此好消息告訴老師。

我和美，手拉手來到學校，老師早已起牀，看到我們的到來，問我們有什麼喜事，當得知我要回城時，老師眼眶紅了，他不捨得我這個學生的離去。但稍後，他笑了，提議我去拍一張照片留念。

於是我們來到了照相館，這是今天照相館的第一筆生意。

我端坐在凳子上，像以往拍照那樣對着陌生人，總是笑不出來。攝影師跟我們聊起了家常，當得知我很快能成為城裏人時，對我説：“馬上要做城裏姑娘了，還不高興呀，笑一笑。”我聽到此話，情不自禁地咧嘴笑了起來，是呀，十年裏，每天盼着有好消息，每天都希望着回城，這次是真的了，怎麼能不開心呢。我的嘴怎麼也合不攏，笑得臉都是仰起的。就在這時，攝影師按下了快門。

“師傅，我笑得這麼醜，重拍吧？”師傅和美一起説：“好着呢。”

二、跟着汽車跑

太陽照在我倆的身上，暖暖的，很舒服。微風輕輕地撫摸着我的臉，我的髮絲。我們漫無目的地走着，十指扣得緊緊的，生怕一會兒功夫便會走散。

“汽車！汽車！”小孩子的喊聲四起，這時，看到了一輛公交車，停在馬路上。這是集鎮上的第一輛公交車，今天是第一次運行。孩子們第一次看到汽車，怎麼能不激動呢？

我倆也來到汽車面前，向裏看了看。説實話，我也有好幾年沒看到汽車了，下放的這十年裏，我就回過一次城。今天在這樣複雜的心情下看到了汽車，我激動地哭了。本應該在城市裏長大的姑娘，這些年來，我在農村受到的苦是無法言説的。我抱着美説：“以後，你坐汽車去市裏，再坐火車來蘇州看我。”美使勁地點了點頭。

汽車，開動了，向前滑去，小孩子們緊跟着汽車在追。我拉起美的手，也一同加入追汽車的行列。

汽車開動後掀起了一團團灰塵，我們都忽略了，繼續向前追去，追趕的隊伍越來越少，汽車已經沒了影子，我們還在跑，跑得實在沒力氣了，就坐在大路上。互相看着對方灰灰的臉，笑了。笑着笑着，便抱在一起哭了。

“英，你回城後，會想我麼？”

“會，一定會，我一定會記得你的。”

還記得三年前的高中，那時我從鄉村來到集鎮讀書。性格內向的我，不與別人説話，獨自學習。有幾位集鎮的男生，自以為家庭優越，淨欺負我們這些來自農村的女同學，我也在其中。是美及時站起來抵制，她用一個柔軟的身體去擋男同學飛來的拳頭，最後受了傷。美的家長去找那位同學的家長，那同學保證以後不再欺負我們倆人。於是，我才與美成了鐵定的好姐妹。

“想什麼呢？”“沒想什麼。”

“拉鈎！”二個青春期的女孩，相擁地坐在公路邊上，一會兒笑一會兒哭，引來了路人，當路人得知我是城裏姑娘，很快要回城時，他們也為我高興，大家都笑着，祝福着。

三、離鄉回城

今晚，是離鄉回城的最後一晚。父母親賤賣了房子，一家人各自懷着一顆複雜的心情，都默默無語。

推開大門，我坐在了房屋前。抬頭看，月亮早已掛在了天上，滿天的星星，不知哪顆是我？

回想這十年，心中總是不能平靜。面對房屋前的不知名墳墓，望着這墳墓已經陪伴了我十年，見證着我從一個小女孩成長為一個大姑娘。就這樣想着，哭一會，沉靜一會。不知不覺地夜已經深了，父親喊我回屋睡覺。

第二天清晨，我們一家早早起牀，用繩索捆綁了僅有的家當，吃了早飯，在鄉親們的歡送中離開了居住十年的房屋。

帶着一些細軟傢什，行走了四十分鐘，終於來到了輪船碼頭。

美的家就在輪船碼頭邊上，我曾經無數次去她家，與她一起做作業，一起遊戲，一起説心裏話，這條路，是我最熟悉的路。今天我是最後一次踏上此路，看着美的家，不知美在做什麼，她會來送我麼？

當我跨上輪船時，一眼就看到了美，她手裏拿着我的那張合不攏嘴的照片，細細地瞧着，靜靜地站立在輪船的船頭等着我。我趕緊將東西交給父母，向她奔去，我們擁抱在一起，什麼話也沒説，任眼淚輕輕地流。我們互相替對方擦了淚，這時輪船響起了鳴笛聲，她不得不離開我，下了船。

“記得來信呀，我會想你的！”

“一定會的，你要記得來城裏看我呀！”

一聲聲呼喊被輪船的鳴笛聲淹沒，輪船早已啟航。只見美甩開膀子，努力地向前追趕。邊跑邊在抹眼淚。

“回去吧，別跑了！”

我的喊聲，她一定聽不見。跑着跑着，她沒了力氣，卻站在那裏拿着我那張合不攏嘴的照片揮着手。輪船開着開着，也就不見了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