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鄉音,我非常熟悉的散文

一天上午，我正在辦公室裏處理日常事務。忽然，我手機的微信，發出了來信的提示鈴聲，我打開微信，看見一個新户申請加入的信息，上面的微信名，書寫的是戰友。我將信將疑，點擊了同意。因為微信名是戰友，所以我也就主動發個信息，客氣一番。同時，我也想了解一下對方究竟是誰。一句問候的信息發過後，我手機的語音聊天的鈴聲響了，我猶豫了一會兒，猶豫的主要原因是在上班的時間裏，聊天私事，怎是感覺到有些不妥。無奈之下，我只好硬着頭皮接通了微信，對方洪亮的聲音，帶有濃濃的四川鄉音。這個鄉音，我非常熟悉。他説：“我是原高炮營的教導員劉衞國。我們決定2017年4月12日在洛陽舉辦參戰老兵聯誼會，邀請所有的參戰老兵參加。”我本能地站起身來，兩腿併攏，挺起胸膛，大聲地回答：“報告首長，我一定按時到會。”關掉微信後，我自己都感到有些詫異，剛才一連串下意識的動作，彷彿又回到了當年的士兵生活。

4月12日上午，我坐上合肥到洛陽的動車，中午就到達洛陽了。在洛陽西山賓館的大門前，我們的教導員站在那裏，親自迎接所有的參會人員。他矮矮的身材，敦厚，慈祥，黝黑的臉頰，堆滿了笑容。我們有三十多年沒有見面了，他認識不認識我們，我不清楚。我一見面，就認識這位老首長。老首長，在我記憶中最深的一次，是在全營的戰前動員大會上，他慷慨陳詞，濃濃的四川鄉音，講起話來，擲地有聲。當時，我在聆聽他的演講以後，滿腔的熱血，頓時就沸騰起來了。我慷慨激揚，又是寫請戰書，又是寫入黨申請書。因為，我當時正是熱血青年，血氣方剛。像個打了足足氣體的皮球一樣，只要給一點外力，就會騰然彈起。而我那時只是眾多士兵中的一員，戰友們更是如此。如果，現在那個拱形的大禮堂還在的話，教導員在動員會上鏗鏘有力的發言，也許還能聽到迴音呢。

下午，參戰老兵聯誼會正式開始。整個會議都是按照預先議定的程序，按部就班地進行。雖然這是我們自發組織的會議。可是，成功，圓滿，吉慶，祥和的會議氛圍，要是與地方政府組織的會議相比較，我認為還有可參照價值的。

聯誼會後，我們各自到自己的房間去，這是會議籌備組預先給我們安排好的。在報道時，我們就領到了房間的鑰匙。賓館房間的設施，普普通通。這次參會的人員有一百多人，那麼，各種議論也就避免不了。教導員，像在部隊時的工作形式一樣，每個房間，他都要檢查一遍，只是沒有那麼多的連長排長陪同，現在身邊跟着一羣戰友，曾經嚴肅的面孔，變成現在的喜笑顏開，熱熱鬧鬧，説説笑笑，每個房間都被笑聲塞得滿滿的。當他走到我的身邊時，房間塞得滿滿的不僅僅是笑語聲，還有我們這些久別重逢的戰友。教導員走到我跟前，拉拉我的衣領，笑嘻嘻地説：“小張，還記得那年你睡貓耳洞時哭鼻子嗎？”

我立正，敬禮，説：“報告首長，當然記得。”然後，我將臉靠近教導員的耳邊説：“那些臭事，現在就不要説啦。怪不好意思的。”

“要講，要講，要天天講，月月講。只是不要讓地球人都知道就行了。你説，是不是啊。”房間內，又發出了鬨堂大笑。教導員的一句話，將我的思緒引到那戰火紛飛的歲月。

那是一個沒有月光的夜晚，我們行進的車隊在山區的峽谷公路上停了下來。我們接到命令，就地結合。我們迅速地從車上下來，按班排連建制，整裝列隊。夜，靜悄悄的。山，朦朧朧的'。大家默不做聲，靜靜地等待着首長髮布命令。

連長史長劍將兩手提到腰間，跑步到隊列前的中央位置，立正，敬禮，聲音壓低，字字説得準確清晰：“接到營部命令，現在宣佈戰場十條紀律：一、服從命令聽指揮；二、不得臨陣脱逃；三、不得畏縮不前……”濃濃的四川鄉音，像是在複製教導員的指令。在朦朦朧朧的夜色中，我彷彿比任何時候都看得清楚連長那張臉，是多麼的認真，嚴肅，沉重和威嚴。元月的月夜，寒風凜冽。嚴峻的形勢，更使我雙腿抖嗦，風寒而慄。心想，趕快讓我們發起衝鋒吧，讓我在衝鋒的途中，打一梭子彈吧，我要讓衝鋒的跑步，來儘快驅趕走我身上的寒意，我要讓憤怒的子彈，攆走我心中的膽怯。戰場紀律宣佈以後，我們連接到的命令是就地構築陣地，立即進入戰鬥準備。那一夜，我們的雙手和戰備鍬親密地接觸一夜。那一夜，我們的戰備鍬是吵得當地的土地老爺夜不能寐。第二天清晨，太陽從葱綠的山頂慢慢升起，是那樣的明媚，那樣的燦爛，那樣的輝煌。在我的記憶中，那是我看見最美麗的日出景觀。

進入戰場的第二天上午，部隊接到命令，部隊可以在陣地附近就地宿營。那時我們的部隊沒有宿營帳篷，我們在連長的指導下，充分利用當時的廣西地理環境，在梯田的田埂旁，挖了一個能夠躺下一個人的小戰壕。這個小戰壕，是斜向挖下去，上面的頂，是自然土。這樣，既能夠防止彈片飛來傷人，又可避雨，躲陽。這種的隱體，大家後來統稱叫貓耳洞。

進入戰場的第三天上午，教導員到我們陣地來視察，看見我坐在貓耳洞旁，問我：“艱苦嗎？”我立正，大聲地回答：“不艱苦。首長辛苦啦。”話剛説完，眼淚刷刷地流了下來。教導員沒有批評我，而是走到我的跟前，用手擦去我掛在臉頰上的淚珠，用濃濃的四川鄉音和藹地説：“小男子漢，要堅強。哭鼻子，不是男子漢哦。”然後，又用大手輕輕地拍拍我的肩膀説：“做個堅強的男子漢。你這個兵，是最棒的。”一席話，説得我心裏暖呼呼的。我立正，向教導員敬禮。教導員走了很長時間，我敬禮的手仍然沒有放下，我浮想聯翩，洶湧澎湃。現在，我都想不起來當時我又是在如何如何，信誓旦旦的囉。教導員提醒的這些故事，彷彿就發生在昨天。其實，這是三十八年前發生的事情。

參戰老兵聯誼會的第二個活動項目，是去洛陽隋唐城牡丹園，觀賞牡丹花。洛陽，有許多遊覽勝地，洛陽的牡丹，是最有觀賞價值的景物。北宋有個文學家，名叫歐陽修，他寫了一篇《洛陽牡丹記》，他説洛陽牡丹為“天下第一”。要我説，我們安徽巢湖銀屏山的牡丹，才是天下第一。因為，我是合肥人，我常住合肥，常去巢湖，我看家鄉的青山，綠水，花卉，草木，都是天下最美的。説自己家鄉好的，不僅僅就是我一個人。歐陽修説，曾經有一位越人，也攜帶着自己家鄉的牡丹，到洛陽，將家鄉的牡丹與洛陽的牡丹相媲美，結果，還是洛陽的牡丹贏得了天下第一的美譽。

我們從洛陽隋唐城牡丹園的西門走進去的，西門的設計很有特色，高大的古城牆，鏤空一座雙層飛檐翹角的古屋。大門的南面牆上有兩塊銅牌，一塊是隋唐城遺址植物園，一塊是隋唐城牡丹園。走進園裏，每一處的主題都是牡丹。但是，品種各不相同。這個季節，正值牡丹盛開，在一片綠色的海洋裏，點綴着紅色，紫紅，粉紅色，爭奇鬥豔，奼紫嫣紅，美麗得讓人羨慕洛陽人的豔福，魅力得使人留戀忘返。噢，特別是有一片泛青的白色牡丹，最富有誘惑力，像一朵朵行走在人羣中的靚女，不容你不回頭，不容你不留影，莊重，典雅，像一羣淑女。我真想在這百花叢中躺一會，讓我陶醉一次吧，就讓我做中國第一個醉花男兒。

在牡丹園內，主要栽培的都是整片整片的牡丹花。也許是園林設計人有意添上幾筆，在其中鑲嵌幾株其它花卉。在一片小廣場的西北角，就有一株櫻花，開得正豔，引來許多遊客佇立，觀賞，留影。一羣身穿白色校服的姑娘，相互拍照。最後，她們想留個集體合影。她們看我一個人在自拍，就懇請我幫忙。我當然樂意做這份義工。現在，每當我翻看洛陽牡丹照片的時候，仍然時時會想到這羣姑娘。活潑，總是可愛。這真叫雲想衣裳花想容啊。

傍晚，有一位戰友回到寢室，驕傲地對我説：“我看見了一片黑牡丹啦。不虛此行，真的不虛此行啊。”我沒有這個豔福，失去了這次機會，一睹黑牡丹的豔美。看來，對花的戀愛，不只是我一人。

晚間休息，戰友們談論到白天觀賞牡丹美豔的時候，不知是誰，談起年輕時代的戀愛故事來。我們的連長還在不經意中透露一個三十八年前的小祕密。我們部隊剛剛從前線回到祖國，基本上都是住在廣西的老百姓家裏。我們住的那個村莊，好像都是壯族村民。那是一個擁軍愛民的模範村，村民對軍人的關愛是有目共睹的。村裏的姑娘呢，更是把部隊裏的年輕士兵，當成人世間最可愛的人啦，唱山歌，寫情書的故事經常發生。部隊的士兵，是不允許和當地老百姓的姑娘談戀愛的，這是部隊鐵的紀律。我們中的一個戰士犯了錯誤，暗暗地和住户家的姑娘談起戀愛來。教導員知道了，將連長和那個士兵叫到營部，狠狠批評一頓。連長説：“我現在都還記得，教導員從來沒有發過那麼大的火。他對那個士兵説，你這個龜兒子，給老子記住，趕快找那個姑娘談談，給我把那個戀愛關係中斷了，還不要給老子礙出事來。你這個爸媽養的，給我捅出這麼一個大事來。”那是一個江西兵，説起話來挺逗的，他説：“教導員多罵我一會就好了，四川鄉音真好聽，説起話來就像唱山歌，聽起來，挺好玩的。我老爹是四川人，我就愛聽四川的鄉音了。”

我從戰友的寢室往自己的寢室走，經過會議籌備組的寢室，又聽見教導員在説話了。聽起來，嗓音有點兒嘶啞，這是這幾天一下子説太多的話造成的。這嘶啞的四川鄉音，聽起來仍像一首歌。這個鄉音，我非常熟悉，它是世界上最美的歌曲。辛苦啦，教導員，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