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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欠着一張很貴的車票名家隨筆

文學1.51W

我知道他不會來,心裏卻感覺一直欠着一張很貴的票,不知道是什麼價錢,很多年了。

心裏欠着一張很貴的車票名家隨筆

我看了看手錶,是晚上七點五十分。這不是一個很晚的時間,可是在一個冬日的鄉下公路上,它已經很晚,更是很黑,很晚很黑的公路上只有這一輛手扶拖拉機“突突突”開着,我坐在它後面的車斗裏,心裏淌過的是一條舒展的光芒般的水流:“總算搭到車了!”我在路上走了好長一段,都沒有拖拉機開過來。有卡車駛過,但是卡車的架勢總令我完全不指望。它是“呼”地駛過,而拖拉機是“突突突”,“突突突”的聲音和速度都和緩得多,讓你敢走上去攔一攔。

我看着專心開拖拉機的農民,他凌亂的頭髮在夜風裏有些飄曳,像田壟上的一小撮草,這一撮草應該有些日子沒洗了,黑暗中也能看見不清潔。那時的農民男人不是經常洗頭的,可是我已經不會嫌棄,我下鄉在農場四年了,農場也有農民,習慣了他們的凌亂,熟悉他們不復雜的心思,比起城裏人,比起讀過些書的我們這些青年,他們品性的清爽面積要大得多了。我剛才朝着他招手,他立即就停下了,他應該是三四十歲了,我小心也討好地説:“讓我搭一下好嗎,我是農場的知青,沒有車了!”他用鄉下話説:“我是到桃園的!”我説:“好的好的,到了桃園我就下去自己走。”我要到的塘外比桃園遠,先到桃園,然後到團結,然後是塘外,到了塘外我還要走五十分鐘。我就這樣上了車,跟着他“突突突”往前開。風不小的,路邊沒有什麼樹,出門時,外祖母讓我穿上媽媽為我新買的棉風雪大衣,我説過年再穿吧,她説過年再穿幹什麼,晚上路上會冷。沒有想到,它就真的為我擋住了很多的冷,拖拉機男人穿着粗布棉襖。我是很想往前湊過頭和他説幾句話,告訴他我是在西渡坐末班車回農場,可是暈了車,忍啊忍啊,後來忍不住,就下來吐,車開走了,我蹲在路邊吐,吐的`時候完全不想車開走了怎麼辦,還有那麼多路,怎麼回農場。吐的時候的確是胸前湧滿了而腦子空無的。可是拖拉機“突突突”地開,他聽不見的。我這麼想,只是覺得他如果知道些情景,瞭解了來龍去脈,我心裏會有買了一張車票的踏實,我喜歡心裏踏實,不模模糊糊,含混一片。這只是我心裏想,其實即使他聽得見,我也不一定會真的説,那時的我,是沉默多於説話的,而且看樣子,這個鄉下男人也是一個言語少的人,許多男人,尤其是路上的陌生男人,往往都是言語不多,笑容少的,後來看到電影裏的高倉健,我驟然明白:為什麼他是一個最標準的男人!

安靜的冬日夜晚的鄉下公路,路燈昏黃,很遠才一盞,如同沒有。親切、温暖的是偶爾出現的路邊人家的燈光,燈下晃動的人影甚至可以令人嗅到些氣息,而這氣息對於一個夜晚的路人,城裏的年輕人,像是有家人般的親切,而這時家人是不知道我因為嘔吐,搭乘在一輛拖拉機上,媽媽和外祖母都已經吃好晚飯了,我出門時外祖母問:“你晚飯怎麼辦呢?”外祖母塞了一把大白兔奶糖在我的揹包裏。

這時,他放慢了速度,停下,説:“到了!”

桃園到了。我趕緊跳下拖拉機,我還來不及走到他面前對他説“謝謝”,他已經“突突突”開走了。農村人爽氣,沒有那麼多客套。

我往前走,還有不少路,先走到團結,再走到塘外,然後往農場走,要很晚才能到。

可是我沒走一會兒,又聽見身後有“突突突”的聲音。就想,這麼晚了,還有拖拉機!我停下了看,開上來的就是剛才的拖拉機,他沒有熄火地停下問我:“儂去哪裏的?”我現在沒有辦法用文字寫出他的鄉下話的確切口音,但是心裏記得住那種泥土似的感覺,温温敦敦的,厚厚濕濕,有青草味可是不黏糊。我告訴他是去磚瓦廠,他説他去運過磚頭,認得的,送儂吧,這麼夜了……我趕緊説,這樣太麻煩了,他説,送儂送儂。我説,那就送到塘外吧,磚瓦廠太遠了。我又上了拖拉機。

開過團結,到了塘外,我下了拖拉機,堅決不好意思再讓他送,我説我自己走,我讓他有空到磚瓦廠來玩,我告訴了他我的名字,還説磚瓦廠可以洗澡的,下次來我帶他洗澡,農村人洗澡是一件不小的事情,我們磚瓦廠有大浴室。因為有大浴室,每天可以洗澡,成了農場裏一個很大的驕傲!他沒有説什麼,“突突突”就開走了。

我走在蘆葦邊的泥地上,灰色的風雪大衣擋着海邊的冷風,這條路上一盞路燈也沒有,天上有很多星星,我走進宿舍,看看手錶,已經十一點多了。我的手錶是東風牌,那時很有名的,天津手錶廠生產。拖拉機男人沒有來洗澡,我也知道不會來的,心裏一直欠着一張很貴的票,不知道是什麼價錢,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