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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贛江:老王的羅曼蒂克

文學1.5W

老王年逾七十了。

曲贛江:老王的羅曼蒂克

老王只允許我叫他王哥或老王。老王比我年長得多,年齡只比伯父小兩三歲,可老王是伯父大學畢業後帶的第一屆學生之一,所以老王認個理,即按輩份他是師兄我只能叫哥。我又實在叫不出口只能稱為老王。

老王並沒有讀過多少書,因為家境很早就輟學了。但他生活經歷豐富,因為這層關係常常給予我關於生活認知的點撥,這讓我與老王相處得很融洽。一個作者的身邊,似乎總有這樣一些人,告知你一些無從經歷的事兒,斷斷續續地話語裏有着比文字更真切的生活細節,因為訴説者的表情與情緒渲染,最終又在作者筆下醖釀成為文字,繼續共鳴着一些有着相似經歷相近認知的心靈。

那天午後,如果不是下了一天綿綿陰雨,九墩塘水面遊艇沒有遊客光顧,老王是不會來找我聊天的,因為忙碌,古稀之年的老王是幾家公司的老總。

老王不抽煙,卻時刻攜帶着一包煙一一給別人抽。我的煙癮大,於是抽着老王遞過的煙,一邊吞雲吐霧,一邊聽老王緩慢地説着,間爾插上一兩句。

店鋪裏碼放了太多貨物能立足的只有彈丸之地,門外又是陰雨落個不停,愈發顯現得仄逼。於是,老王不坐,我也只能陪站,如同久未相逢的鄰居,就那般隨意地聊着,沒有故作的客套。

“今天休息,找你聊聊。”老王開門見山,他知道我寫字。

“其實,人過三十五以後,當理想、激情被現實消磨以後,生活還有什麼呢?”我挑了個話頭。

“還有責任。"老王絲毫沒有猶豫,看着我躲在煙霧後並不年輕的臉,低聲慢語地説“對老人的責任,對子女的責任。"

“到了現在這個年齡,細細想來,我這一生也夠羅曼蒂克的。”老王已現暮色的臉上掛着淡淡的笑意,神情融入了往昔歲月,卻已是榮辱不驚,“父親走時,我二十一歲,還是什麼也不懂也不會,日子立刻變得節衣縮食起來。"

老王看向我,“你要知道,父親走後,母親肺結核又嚴重,還有三個弟弟妹妹在上學,生活頓時異常艱辛。”

我插了句,"沒有親戚幫襯一把嗎?"

“呵呵,光是家譜中可查的堂叔到是有二十多個,那時候都避之不及,誰還會伸一下手幫襯一把?所以我到現在也不與他們往來,即便是上墳祭祖偶遇,也只是打個哈哈,遞支煙,其他不談,一概推諉了事。"老王依然臉上掛着淡淡地笑,雖然曾經被傷透了心。

“那時,一人每月半斤肉票,五口人一個月只能買兩斤半肉,還要排隊,人太多,半夜就要排隊。"

我將煙頭掐滅在煙灰缸中央。老王又遞過一支煙,看着我點燃了,接着説,“那時候,母親搬個小馬紮(六安方言,小板凳),半夜裏就去排隊守着,守到天明開市。你不知道,我母親個頭小,擠在人堆裏,只能把肉票和錢舉在手裏,快到時,錢票被抽走了。”

見我不明白,老王解釋説,“抽走,就是被偷被搶了。"

不説那些期待了一個月的眼神,老王和弟弟妺妹們只顧着安慰着傷心欲絕的母親,絕口不提肉的事兒。

“那時,我在一家電機生產企業上班,一個月三十來塊錢。每天下班回來的路上,就一件事,摸些田螺、蛤蜊。”老王平靜地説。

“是自己吃,還是賣?"我問。

“都不是,”老王突然幸福地笑了,“家裏養了三隻鴨,給鴨子吃。"

“然後,你們再吃鴨子?"我與老王熟稔,逗趣。

“沒有。鴨子養到年關時,殺了醃製,準備留着過年。”老王的臉上充滿嚮往和幸福的淺笑。

“後來,殺好了,也醃好了,母親天天拿着曬在籬笆牆上(那時的院子),眼瞅着就要醃製成了,卻在小年夜的`前一天被偷了,飽了別人家的五臟廟。”老王依然淡淡的笑意,我卻讀出了內心的幾分淒涼和深深的無奈,我似乎看見一位母親捶胸頓足的嚎啕大哭。

老王后來娶妻成家。“那時,你嫂子一邊在家中帶着兩個孩子,一邊幹活。怎麼幹呢?就是從一家軍工被服廠,攬些針線活,一天能掙三元六角錢。"老王幸福地笑着,“那時我一月工資才三十幾元錢。你知道什麼活兒?做軍用大褲叉。可是真累啊,你嫂子每天夜裏都要忙到零點以後……"

抽着老王的煙,聽老王講述他的“羅曼蒂克"往事,我看着店外的樹木被雨水漂洗的葱蘢滴翠,卻是不再言語。

後來,市場開放,老王從單位辭了職,從泥瓦匠一步步做起,成為幾家公司的老總,苦盡甘來。卻已是老母不在,自己也成為耄耋老人……

或許這五味雜陳的生活,更多時候像條船,雨來時避一避晴朗時揚帆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