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隨筆：親愛的小孩

“漂亮的小孩，今天有沒有哭，是否弄髒了美麗的衣服，卻找不到別人傾訴。小小的小孩，今天有沒有哭，是否朋友都已經離去，留下了帶不走的孤獨……”侄女拿着手機哼唱。本來一首深情悠揚的歌，我卻聽得慼慼悲悲悽悽，瞬間心像被什麼刺了一下，幾欲潸然淚下。清明節的悵然心境，隨着這震懾心魄的歌聲，突如其來的傷感，緣於一段憂傷的往事。那個多年前已故的孩子，如今你在天堂還好嗎？那個跟我沒有任何關係卻牽到我心痛的孩子，你已經長大了嗎？透過朦朧的水霧，一幕幕往事，又清晰地浮現在我的眼前。

先説第一個故事。08年，我外在打工，租住的是十多平米的小單間。住在我們隔壁的是一對小年輕，帶一個兩歲的小女孩。一開始女人沒上班，有時會帶着孩子來我家坐會兒，女人温柔、話不多，孩子乖巧、機靈，名字叫園園。

漸漸地跟我熟絡了，看見我就叫阿姨，還會咿咿呀呀地説個不停，我開門她就蹦蹦跳跳隨我一同進屋，每天穿的乾乾淨淨，不像別的孩子一樣往地上坐，也從不亂動我家的東西。拿吃的給她，她總要猶豫一會兒，或者看向她媽媽，用眼神等待媽媽的同意與否。這樣乾淨、懂事的小孩，怎能不讓我心生喜愛。

那時男友常想，要是自己有一個這樣的孩子，該有多幸福啊。我説，那麼喜歡人家，認做乾女兒吧。男友説，那樣的話，要是有一天搬走了不在一起了，想起這事該有多難過呀！

後來男友再見到園園，就逗她説，做我們家孩子吧，我給你買好吃好玩的。園園就撅起小嘴，頭搖的像撥浪鼓，然後就跑開了。我叫她美女，她叫我大美女，説我是漂亮的阿姨，還説以後要像我一樣漂亮，像我一樣穿裙子、高跟鞋、抹口紅，像我一樣瘦瘦的。説得我心裏美滋滋的，不禁在她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咯咯地笑。男友説，來來來，讓叔叔也親一個，園園卻嫌棄地捂着嘴，蹦蹦跳跳地跑開了。相處久了，我對她的疼愛之情油然而生。

大概過了半年多，女人去上班了，園園白天就被送到了奶奶家。漸漸地，聽到他們的吵架聲，隨着時間越來越頻繁，聲音越來越大越激烈。男的好像在上夜班，晚上出去，白天在家睡覺。偶爾見到女人，華麗的衣服，嫵媚的粧容，和從前一樣和氣的笑容，卻多了一絲勉強，掩飾不了她滿臉的憂鬱。再後來的晚上，經常聽到隔壁噼裏啪啦摔東西的聲音，女人的哭泣聲，嗚咽聲，男人的巴掌聲，怒吼聲，以及孩子的哭泣聲。鄰居討厭，房東提醒，有時孩子的奶奶也會去勸説，然，他們的戰爭絲毫沒有減輕反而越演越烈。

我童年的陰影裏，深知父母吵架對孩子的傷害有多大。每次聽到他們吵架甚至大打出手，我心裏都無限沉重，想到小時候父母吵架，而我在一邊心如刀攪的受傷無助時，就有想流淚的難過。我帶着哭腔跟男友説，如果我們結婚了，以後千萬不能吵架，如果沒信心做不到，就不能要孩子。為什麼要因為大人的戰爭，讓孩子成為最大的.受害者？男友歎着氣，把我抱得更緊了。

一次，男友晚下班回來，看到那家的女人正拉着園園拿着東西準備出去，走到樓梯幾步，就被裏面衝出來的男人給扯了回去，然後就聽到兩人在屋裏撕扯不斷。可憐的孩子在門外，無助的、亮晶晶的眼神讓人不忍直視，一隻手掩住嘴巴抽泣，儘管淚流滿面，卻沒有聲音。男友想拉她進屋，被她躲開了，就那樣孤伶伶地一個人站在牆角，無聲地哭。然後男人拿着菜刀給門口的女人，嘴裏還喊着：那你把她(孩子)殺了，給，你去把她殺了！"難道孩子的存在也成了他們生活的障礙？

“看到園園可憐的樣子，當時真想打110，把他們弄走。媽的，自己不想過日子，最起碼也得考慮考慮孩子啊，這都什麼父母啊，唉！”當男友跟我説這些的時候，我再也忍不住，頓時哭的稀里嘩啦。難怪平時總是很少聽到園園的哭聲，原來這麼點大的孩子，哭起來就是隻默默流淚不出聲，可憐的孩子，這到底是怎樣的一種隱忍？這麼小，就開始飽受人間的辛酸，連哭都學會了沉默。想象着大人在一邊吵架打架，小小的孩子在一邊目睹着，承受着恐懼的煎熬，卻只能無聲地流淚，我的心為之震顫。

再後來，我見到園園，應該有三歲多了吧，變瘦了，沒以前活潑了，也沒那麼多話了，也不主動叫我阿姨了。我叫她的時候，她只是羞澀地一笑，眼神躲閃着，也不與樓上其他小夥伴一起玩。我抱起她，去樓頂收衣服，本想温暖一下她幼小的心，卻不知道説什麼。孩子，你本該像小公主一樣享受父母的愛，本該有一個美好完整的童年，有一個温暖的家，可是，從小你卻要在陰影里長大，成為大人戰爭的犧牲品。我不能對她説要堅強，不能説要快樂開心，不能説要好好學習，不能告訴她要明白媽媽的苦衷。這些不是她現在能明白、要去明白的東西，她的世界是簡單而未知的，是媽媽，是愛，是家。即使大人之間再無奈再痛苦，可是跟孩子又有什麼關係哪？園園，就是圓滿、團圓的寓意吧，可是孩子，儘管希望你好好的，儘管你那麼讓我心疼，我卻什麼也幫不了你。我抱緊了她，説，如果有一天阿姨搬走了，你會想阿姨嗎？她沒有説話，眉眼間明顯有一絲不快。好像我很少見她笑了。園園的媽媽上來，表情木然，我們簡單地寒暄幾句。她説過段時間要回去，我問園園哪，她説帶着園園走。我再次抱緊了園園，她好像也知道有一天要再見一樣，也圍緊了我的脖子。那一刻我忽然很感動，她已經懂得回報別人疼愛，善良的孩子，但願你能健康地長大。

後來我們搬了家。生活的忙碌，也漸漸想不起以前那個喜歡的園園了。又過了一年多，碰見了以前住在樓上的一個嫂子，我問起她還記得園園嗎。她想了一下：“哦，那個不愛説話的小孤兒啊，兩口子老吵架，聽説她媽走了，現在被奶奶帶，而她奶奶跟小兒子兒媳一起住，那個兒媳可不是什麼善茬兒，整天指桑罵槐口不擇言，那孩子從不跟別的小孩玩，也不愛説話，看起來呆呆的。”園園園園，以前多聰明可愛的孩子啊，轉眼變成了“孤兒”，該拿什麼拯救你，親愛的小孩。

後來聽到了蘇芮的《親愛的小孩》，我就想到了可憐的園園。後來男友就把那首歌從播放器裏刪了。

另一個故事，是關於一個小男孩。我剛嫁到婆婆家時，閒時去外面轉悠，會看見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壯壯。我奇怪他為什麼不去上學，聽人説他有病。當時以為小孩生病在家休假哪，後來經常看到他在外轉悠，一樣的説話玩耍 ，也看不出跟別的孩子有什麼異樣，心想這家長太放鬆了 ，小孩不上學也不着急。

婆婆家院子外有一口井，夏天裏懶得去河洗衣，我就在井旁，用小桶一桶一桶地打水上來洗。壯壯在旁邊玩，我就説幫我打水把。他非常樂意，乾的也很帶勁 ，大概是找到了一件好玩的事了吧，也或者是沒人玩太孤單了吧。後發現這個壯壯還挺好的，不淘氣不頑皮，中間還幫我倒水，遞洗衣粉，搬小凳，還給我講一些身邊有趣的事 ，比如誰家愛打麻將了 ，誰家的黃瓜已經結出來了，誰家又生個小弟弟了，哪個小孩愛打架他不喜歡了……

都是孩子無邪的世界，我也就笑着聽着就是。當我一手拎水，一手拎着衣服籃子，準備回去時，他跑過來説:“姨，我來幫你拿吧。"説着就接過我心裏的水桶。那聲“姨“一下子讓我心裏暖暖的，又有點小感動。沒人這樣教過他，他跟我也不熟識，竟然還會稱呼。這壯壯不是蠻懂事的嗎，可為什麼侄子他們都不喜歡他，一見到就跟他打架甚至是欺負哪？以及鄰家小孩好像都有意疏遠他。僅僅是因為他生病過嗎，什麼病這麼嚴重？有一次 ，又聽到壯壯的哭聲。出去看，是個較大的孩子打了他，而旁邊幾個較小的也在一邊有恃無恐、幸災樂禍。本是同村生，相煎何太急啊？我因為插不上話，所以也管不了這閒事。

後來我也有點疏遠壯壯了。具體説是有點怕靠近他了，也許是作為一個大人，面對孩子們以強凌弱的時候，我也只是袖手旁觀的旁觀而感到羞慚，而有點不敢正視壯壯。

之後，我去城裏生活，老家家長裏短、搞笑搞怪的事情我不關心也不在意。那個可憐的壯壯，自然也就不大記得了。直到有一次回家，已是隔了一年多時間。嫂子忽然間問我，還記得以前我們這有個生病的孩子嗎？我才又想起了壯壯。問嫂子怎麼樣了，嫂子説已經死了。“死了？怎麼死的？什麼時候？看起來不是挺正常的嗎？”當時想的也許是車禍也許是意外什麼的，可是嫂子説他本來就有病。我問什麼病。嫂子説，好像是先天性心臟病，從小就被診斷活不過成年，隨時都有可能夭折，家人想着也沒什麼治療的必要了，就沒讓他上學了，好好地在家養着。聽説是在外面玩着玩着就不行了，是她媽媽從外面抱了好久抱回去的。我愕然了一會兒，歎息，生命可是太脆弱了，看着好好的孩子，這麼年輕的生命，這説不行就不行了。壯壯，你是想要健壯地長大嗎，但願天堂裏沒有疾病和哭泣。

當晚，電台裏播放着那首《親愛的小孩》的背景音樂。聽着，眼淚流了出來，順着臉頰滑到了耳朵，打濕了耳機。

孩子，一路走好，在天堂裏做個壯壯的孩子。

“我親愛的小孩， 為什麼你不讓我看清楚，是否讓風吹熄了蠟燭，在風中獨自漫步。我親愛的小孩，快快擦乾你的淚珠，讓我陪伴你走上回家的路……”侄女還在跟唱，我問，很喜歡這首歌嗎？她説嗯。我問她為什麼喜歡，她説因為裏面有小孩。她問我喜歡這首歌嗎，我説嗯。她問我為什麼喜歡，我説因為有愛，有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