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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的名字經典散文

文學1.73W

老宅的門前有一棵偌大的槐樹,夜晚的風總會搖得枝條沙沙作響,像在唱着搖籃曲。樹上沒有一隻鳥,因為過了樹就是密密麻麻的草房,風颳到這裏就不願再往前走,只在樹冠上打轉,因此鳥也很難在風口上安窩。

祖母的名字經典散文

樹不關心鳥,也不關心風,只顧唱着那支搖籃曲,唱了一年又一年,伴隨着着我的童年,也牽扯着一個又一個鄉村記憶。

樹,就在我家門口,是祖母嫁過來那年栽的,它隨着祖母的蒼老也走近了暮年。我讀國小時,常爬到樹上玩耍,也做過許多關於樹的夢。

每天清晨,我在夢中就能聽到祖母在庭院裏來回走動的步履,接着又會聽到水瓢碰擊水缸的聲響,我還能聽見廚房那個舊風箱在呼啦呼啦的喘着氣,直到我依稀聞見了飯香,就會聽到祖母在廚房裏長長地喊上一聲,該上學啦!

祖母是閒不住的人,每天燒飯,掃庭院,洗衣服,無一刻空閒。她曾對我説過許多往事,祖母姊妹三人,自幼父母離世,是家中的伯父將她們帶大。她瘦小身材,脊背略駝,面部還患有皮膚病,長着許多紅疙瘩。

她是那個時代最普通的婦女,沒有文化,但卻通曉一切做人的道理,村裏逢哪家女人坐月子,老人生病,她都會過去幫忙,樂此不疲。其實,鄉村的女人年輕時也有脾氣,旺盛的像炭火,只是受到封建思想的禁錮,温度便下降了不少。出嫁後更是注意言行舉止,時間長了,便沒了温度。

大凡那些温和賢惠的女人一般都沒有脾氣,沒脾氣了也就能忍辱負重,就像祖母這一輩的女人,經歷了一次又一次封建禮制的教育,讓她們無法抽身,只能默默藏於一角,任勞任怨。

過去,女孩出嫁了便會把名字留在家裏,不能帶到婆婆家。因而待到年長就很少有人知道她原本的名字,譬如東莊的李二家的,西場的王小他媽,北圩的滕張氏。

女人像一隻鳥,落到哪一個枝頭,便以此樹為名。就像我們看見那棵樹上的鳥,誰會去追究這隻鳥來自哪裏?有沒有名字?

女人有沒有名字,對於祖母來説,沒有多大意義,她覺得只要是家裏的一員就成,哪怕是隻鳥,或是頭的牛,甚至是院前的樹。

那年,老槐樹下來了一個逃荒的人,他挨家挨户地打聽一個叫紅玉的女人,説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子,可整個村莊也沒人知道,後來還是朱莊的黃牛皮記起,説西場楊老太爺的墳前石碑上好像有這個名字,立即跑去看,果不其然。

女人的名字就是這樣,只有在出生和死去時才會有人提及,而人生的中間那段卻成了空白,自家人都不知道,別人就更不知道了。

這些女人只有在去世時,陰陽先生才會問起她們的名子,因為出殯的祭文,倘若連名字也沒有,那麼到了另一個世界也不會有好的歸所。可這些名字都丟了幾十年,早已落上了厚厚的塵土。就是共同生活的老伴也要考慮好一陣子才回憶得起,最後雖是能支支吾吾地説出來,但也都説得既不順口又含糊不清,名字似乎成了生疏而久遠的東西。

我讀七年級那年,祖母被查出是肝癌,那段時間,她步履變得尤為沉重,也直不起腰,整天佝僂着身體,勉強操勞着家務。活着,原本是祖母唯一的願望,現在她知道自已將不久於人世,她覺得應該抓緊一切時間去餵豬,做飯,洗衣服,她不想荒廢一絲時間。

夜裏睡不着,她會坐到門口看村莊外的澡堂門,那是一片墓地,村裏的老人常會談起它,祖母也不例外,每天趁吃飯時間,總會向祖父問這問那。

病終於嚴重了,祖母再也做不了家務,便對父親説,我沒力氣了,也不能起牀,你也不要給我買什麼藥,不要花那個冤枉錢了,七八十歲的人也不是死不着。

我記得那段時間,門口的老槐樹似乎也有了靈性,祖母生病前它就早早的枯萎了,當年的春天也沒發芽,這似乎是冥冥中的一個徵兆。

當地的農村人都有備壽材習慣,我家裏儲藏的木頭不夠,祖父找來北圩的楊大個子,刨了那棵老槐樹正好合着打了一口壽材。完工的第二天,母親送飯進屋時,陡然傳出了哭聲。

於是父親在流淚,我們也跟着哭。祖父什麼也沒説,抖抖索索地拄着枴杖,喊來了我的大爺,叔父一輩人,他們坐到一起,商議着喪事的程序。

當祭儀的`執事問起祖母的名字時,父母不知道,我們也不知道。最後聽祖父説祖母自小就沒有名字,我記得執事沒辦法只在祭文上寫了盧畢氏。

澡堂門位於西場隊的遙溝旁,那片田野荒蕪蕭條,僅有一條模糊的路歪歪斜斜地通向那裏,路邊長滿荒草,除了清明或遇喪事時才會有人來,平常大多沒人走動。

可那遙溝的水卻整日整夜都在流着,聲音不緊不慢,像一種莫名的呼喊。前年,它喊走了街西的二檔和大劉,去年又喊走了北圩的二疤與珍嫂。它就這麼一年年喊下去,村裏的老人最終都會走向這條漫漫的不歸之途。

祖母的墳就在澡堂門最南邊,我每次清明回村掃墓,都會順便到附近的一些墳上燒點紙,告訴他們祖母一生不容易,請他們多多關照。我也曾多次打算為祖母立一石碑,只是讓我糾結的還是祖母的名字。

風吹起墳頭的那些紙灰與煙塵,倒像是在解釋着上一輩的事,可我什麼也聽不懂。紙灰就是紙灰,煙塵也僅是煙塵而已。它們帶走了我童年的記憶,也帶走了許多模糊的名字,在漫長的時間裏,它將鄉村女人的喑啞隱隱呼出,若隱若現,像漂浮在村莊裏的夢。

標籤:祖母 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