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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封鎖》的經典語句及賞析

校園3W

這是選修課的小組作業,老師要求我們選一篇張愛玲的小説做分析,到時上台做presentation。分小組後,我在教室回想張愛玲的其他小説,竟通通只記得名字,情節和人物像摘掉眼鏡後的世界一片模糊,唯獨《封鎖》這個拙劣的兇手,留下蛛絲馬跡,在記憶中逐漸還原現場。當然我喜歡《封鎖》跟我對小説的定義有關,我認為一部優秀的小説,應該超越時代背景和人物關係,它關注的中心不會是歷史,那是歷史學家做的事,也不會是純粹的社會關係,那是社會學家做的事。抽絲剝繭,小説的核心必須是人,成功的小説站在時代的肩膀上,用最殘暴的手揭露人類的本質。

張愛玲《封鎖》的經典語句及賞析

《封鎖》其實無非是講生活的重複,人生的虛無,被物化的人類,無非是講思考是痛苦的,人類在逃避思考,但為了小組作業有東西就羅嗦了一大堆,大家隨意看看吧……最後的舒適區、恐慌區、學習區完全是zhuangbility。好了,進入正文。

【愛情】

在小説中關於宗楨愛戀翠遠毋庸置疑,張愛玲在這方面下了不少筆墨,文中大部分描寫都是通過宗楨的視角展開的。

“宗楨沒有想到他能夠使一個女人臉紅,使她微笑,使她背過臉去,使她掉過頭來。在這裏,他是一個男子。平時,他是會計師,他是孩子的父親,他是家長,他是車上的搭客,他是店裏的主顧,他是市民。可是對於這個不知道他的底細的女人,他只是一個單純的男子。 “宗楨斷定了翠遠是一個可愛的女人——白,稀薄,温熱,像冬天裏你自己嘴裏呵出來的一口氣。你不要她,她就悄悄地飄散了。她是你自己的一部分,她什麼都懂,什麼都寬宥你。你説真話,她為你心酸;你説假話,她微笑着,彷彿説:‘瞧你這張嘴!”’“

而關於翠遠喜歡宗楨這一點的描寫,僅侷限在翠遠的所為而不是所想。我們能評斷翠遠對宗楨是否有愛情只有兩個情節:翠遠在聽到宗楨提到他不能娶她時哭了,但她的內心對白只提到宗楨是一個“可愛的”“萍水相逢的人”;另外一處宗楨問了她電話,找不到筆記下來,皮包裏有筆的翠遠故意不拿出來。全文極少提到翠遠對宗楨的看法和感覺,究竟是宗楨哪些獨特的個性吸引了翠遠,還是説是僅僅是封鎖這特殊環境造就了翠遠對他的愛慕,我們無從得知。

另一方面,我們看到翠遠藉助與宗楨的愛情逃避現實生活,如果深探下去,我們會發現這段愛情性質並不是我們剛開始閲讀小説想的拋離世俗觀念、純粹自然,翠遠背後複雜的心理機制折射出她對封鎖的電車外被不平等對待的生活的不滿與逃避心理。電車被封鎖了,但電車外的生活依如鬼魂纏身,脱離不得。

“翠遠抿緊了嘴脣。她家裏的人——那些一塵不染的好人——她恨他們!他們哄夠了她。他們要她找個有錢的女婿,宗楨沒有錢而有太太——氣氣他們也好!氣,活該氣!

以後她多半是會嫁人的,可是她的丈夫決不會像一個萍水相逢的人一股的可愛——封鎖中的電車上的人……一切再也不會像這樣自然。再也不會……“

【這段愛情因封鎖而生,也因封鎖而死】

產生愛情與談戀愛是有區別的,談戀愛在產生愛情之後,產生愛情是個瞬間動詞,談戀愛是持續性動詞,談戀愛要考慮方方面面的問題,而產生愛情不需要,產生愛情是自發的,是對部分的不完整的TA的情迷意亂(在《封鎖》中,是兩人同時望向窗外時臉龐的靠近,翠遠臉紅了)。

愛情先是一種感覺,再是一種責任。

從感覺方面來説,文中提到“他們戀愛着了”,他們的愛情基於零碎的認識,我們誰也不能保證他們可以接受真實而完整的對方,如果有機會了解的話。

從責任層面上來看,“宗楨沒有錢而有太太“,無論是宗楨還是翠遠,他們並沒有承擔起愛情發展衍生而來的責任的肩膀。宗楨他埋怨生活(“忙得沒頭沒腦。早上乘電車上公事房去,下午又乘電車回來,也不知道為什麼去,為什麼來!我對於我的工作一點也不感到興趣。説是為了掙錢罷,也不知道是為誰掙的!”、“我太太——一點都不同情我”等等),他對生活的反抗僅停留在思想和言語上,中庸懦弱的性格註定他對娶翠遠為妻這念頭只是在心裏想想,在口頭上説説。

所以,這段愛情註定因封鎖而生,也因封鎖而死。

【是在主動地活着,還是在重複中等待衰老?】

但是,《封鎖》並不僅僅侷限在愛情這一主題上,《封鎖》的主題凌駕於時代背景之上,張愛玲在這篇8000字不到的短篇小説牢牢抓住了人類的本質,使《封鎖》多了一股亙古的魅力。

一、生活的重複

“開電車的人開電車。在大太陽底下,電車軌道像兩條光瑩瑩的,水裏鑽出來的曲蟮,抽長了,又縮短了;抽長了,又縮短了,就這麼樣往前移——柔滑的,老長老長的曲蟮,沒有完,沒有完……開電車的人眼睛盯住了這兩條蠕蠕的車軌,然而他不發瘋。”

這是小説的第一段。第一段採用了復迭的修辭手法,“抽長了,又縮短了;抽長了,又縮短了”“沒有完,沒有完”,在暗示生活的重複、乏味和枯燥。但面對這樣的生活狀態,人們的態度卻是毫無思索全盤接受,所以張愛玲才寫道“開電車的人開電車”、“然而他不發瘋”,幽默的文字遊戲背後是對日常生活的嘲諷,好似開電車的人應該不開電車,他應該乾點別的,他應該去發瘋,他理應對日復一日的生活發瘋!但是,他沒有,他依舊安分地開電車。

在這裏,張愛玲其實在質問生活——“我們應該做的是什麼,可是當前的生活?”。第一段已經逼迫讀者去思考生活本身。

二、思考的可能性

張愛玲是一個具有敏鋭社會洞察力的作家,她總能從瑣碎的平常生活中——無論是街景還是日常對話——挖掘到司空見慣卻引人深思的片段。

“上海似乎從來沒有這麼靜過——大白天裏!一個乞丐趁着鴉雀無聲的時候,提高了喉嚨唱將起來:“阿有老爺太太先生小姐做做好事救救我可憐人哇?阿有老爺太太……”然而他不久就停了下來,被這不經見的沉寂嚇噤住了。

電車裏,一位醫科學生拿出一本圖畫簿,孜孜修改一張人體骨骼的簡圖。其他的乘客以為他在那裏速寫他對面盹着的那個人。大家閒着沒事幹,一個一個聚攏來,三三兩兩,撐着腰,揹着手,圍繞着他,看他寫生。“

前面提到了生活內容的重複性,而當這重複性被生硬打斷,生活在封鎖的電車上呈現出非常態,在非常態中乘客無所適從,各種戲劇性的動作顯得荒誕可笑。陌生場景無法用經驗來應付,乘客們不知道該做什麼來填補這突如其來的虛無! 所以我們在小説中可以看到乞丐唱歌、看到閒着沒事幹的羣眾圍攏觀看醫學生畫骨骼圖等畫面。

但是,我們會有個疑問,除了用另一種機械性動作替代原來的動作,乘客還可以幹什麼?張愛玲寫到:

“他在這裏看報,全車的人都學了樣,有報的看報,沒有報的看發票,看章程,看名片。任何印刷物都沒有的`人,就看街上的市招。他們不能不填滿這可怕的空虛——不然,他們的腦子也許會活動起來。思想是痛苦的一件事。

“只有呂宗楨對面坐着的一個老頭子,手心裏骨碌碌骨碌碌搓着兩隻油光水滑的核桃,有板有眼的小動作代替了思想。他剃着光頭,紅黃皮色,滿臉浮油,打着皺,整個的頭像一個核桃。他的腦子就像核桃仁,甜的,滋潤的,可是沒有多大意思。”

是思想,張愛玲説“有板有眼的小動作代替了思想”,原因是“思想是痛苦的一件事”。“思想是痛苦的”這觀點在全文中提到了兩次,另一次是在最後一段——

“飯後,他接過熱手巾,擦着臉,踱到卧室裏來,扭開了電燈。一隻烏殼蟲從房這頭爬到房那頭,爬了一半,燈一開,它只得伏在地板的正中,一動也不動。在裝死麼?在思想着麼?整天爬來爬去,很少有思想的時間罷?然而思想畢竟是痛苦的。”

最後一段的烏殼蟲是人類的隱喻,“整天爬來爬去”説的正是整天忙忙碌碌又不知從哪裏爬來又將爬往哪去的人類,“很少有思想的時間罷?”這是個反問句,張愛玲想表達的是,人類缺少的並不是思想的時間,因為她在後邊指出原因是“思想畢竟是痛苦的”。

思想是痛苦的?

我們回到文章再看看封鎖時電車內稍縱即逝的思想。生活的腳步隨着電車停止,行動被束縛在侷限的空間內,思想蠢蠢欲動。時間已不重要了,在封鎖的時空裏,時間無限,容許乘客去尋探平常生活不會思量的事物(譬如翠遠改卷時會想自己為什麼會給學生打A,主動去關注潛意識,這在平常生活比較少見)。另外在宗楨和翠遠的對話中,宗楨道:“忙得沒頭沒腦。早上乘電車上公事房去,下午又乘電車回來,也不知道為什麼去,為什麼來!我對於我的工作一點也不感到興趣。説是為了掙錢罷,也不知道是為誰掙的!”宗楨他清晰地意識到他自己生活沒有目的,這是淺層思想後的結果。但宗楨的思想如蠟燭風一吹又滅了,他沒有繼續深究下去,關於他的生活和工作,他知道現狀是什麼,但他不知道並不想知道為什麼和該怎麼做

我們必須意識到,像宗楨這樣三十多歲的人,人生道路越走越窄,生活可改變的空間愈發緊迫——他的人生大局已定,宗楨處在一個尷尬的無法逃脱的困境當中。因此他逃避思想,思想不能為他解決問題,思想會帶給他痛苦。這是人類逃避思考的其中一個原因。

另 一個原因我們可以跳出小説來討論。心理學把人類對外部的認知分成三個區域:舒適區、學習區和恐慌區,舒適區指的是如果一個人所處的一個環境的狀態和習慣的 行動,在這種狀態下將感到舒適並且沒有危機感。小説中的“有板有眼的小動作”“開電車”等活動屬於舒適區,而如果思考的內容超越人類感知和理解範圍,思想 這動作將屬於恐慌區,毫無疑問,人類將本能低逃離恐慌區範疇(當你閲讀一本艱澀難懂的書籍時你會體會到這點)。

回到小説,光是工作、婚姻(前面沒怎麼分析到,這裏引用下原文。“他 夫人託他在銀行附近一家麪食攤子上買的菠菜包子。女人就是這樣!彎彎扭扭最難找的小衚衕裏買來的包子必定是價廉物美的!她一點也不為他着想——一個齊齊整 整穿着西裝戴着玳瑁邊眼鏡提着公事皮包的人,抱着報紙裏的熱騰騰的包子滿街跑,實在是不像話!……宗楨遲疑了一會,方才吞吞吐吐,萬分為難地説道:‘我太 太——一點都不同情我。’”)、與董培芝的關係,華濟大學畢業的宗楨都處理不來,更何況普通老百姓呢,更何況去思考比工作、婚姻、人際關係更加無法把握的人生呢。因此,思想是痛苦的。

【小結】

大部分人為了個胃在重複日子,與其説是活着,不如説是在等待衰老。沒有人發現空虛的存在,即使與它直視;沒有人思考人生的意義,即使身處其中。無論是在張愛玲筆下的舊上海,還是在當今工業化加劇的社會,都能在絕大部分人身上找到重複、虛無、無思考性這一共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