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紀念意義的印章散文

組長巡迴了一圈，最後走到她的機台前，對着她大聲説，下班吃過飯來我那兒一趟吧。她早已嗅出他的氣息，屏住呼吸等他説話。聽他説完，也沒抬頭，直徑回答：哦，行。

組長和她同住單身宿舍裏，一前一後兩棟樓裏，又同在一個輪班，是她所實習車間的生產組長。從第一天她和同伴姚麗娟畢業分到這個車間來報到，被主任帶着交給這個組長時，她看他的心就動了一下，她覺得這是個極具誘惑力的男人，二十六七的樣子，説一口流利的普通話，長得很好看，穿着油膩的工作服，屁股後掛着一排鐵具，有起子，羅絲刀等修車用的工具，很瀟灑。她和姚麗娟站在組長面前，聽他和謁地分派師傅。她看到姚麗娟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組長，心裏頓生不悦。

他們不會一起上班，卻經常可以一起下班，去食堂吃飯，然後回宿舍。她擠在一起下班的人羣裏，努力地找他，想離他近些，聽他説話，他的聲音很好聽。小組的師傅們説，他是北京來的知青，分到紡織廠，好幾年了，都幹到生產組長了。她無論聽哪個師傅們講起他的故事，心裏都會湧起莫名地幸福感。有一天，是週日，八九個人湧進他的宿舍，他那天買了很多成品半成品的菜要請大家吃飯，師傅説，是他的一項革新成果在廠裏獲了獎，發了三十塊錢。她和姚麗娟也被請去了，姚麗娟很豪爽，陪他們喝酒划拳，爽朗的大笑，像哥們一樣。她不會喝酒，只負責給大家添茶，斟酒。給他斟的時候，總是慢慢地倒一點，而給別人都倒得溢了出來。幾個男同事衝她喊：偏向，偏向啊！她就臉紅，怕人家看出她的私心。組長卻説：偏什麼心，怕我喝多了沒法招待你們唄。大家又跟着起鬨了。趁着男人們划拳的時候，組長給她夾了個鳳爪還有一塊豬蹄説：“美容的”。她就不悦了，她剛大學畢業，正是青葱的年齡，還用得着用這些美容嗎？姚麗娟看組長給她夾了鳳爪，她伸過盤子：“給我夾一個！”姚麗娟兩手捏着鳳夾，吃得津津有味，一會就空了手，對着組長説：“|再來一隻！”|她低着頭小心的吃着，那張開的鳳爪，像在抓她的心。不過她在想起組長先為她夾菜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喜悦了。飯後，她和幾個女工一起幫着收拾，她師傅説，“別了，你和小姚穿那麼漂亮，弄髒了衣服，去和他們聊天吧。”小姚加入了那些原地坐着聊天的人羣，天南海北地侃起來。説到激動處，還有人一腳踏在凳子，揮着手裏的煙，眼裏像流着火。她打量着組長的宿舍，看牆上貼着幾張畫，大小不一。桌子上也很凌亂，堆着硯墨，油彩、刻刀之類，她拿起印章的材料，看看又放下。在最裏邊有一卷東西，她打開，是一幅水墨畫，上面是一隻俯衝的鷹。

他從説話的人堆裏探過頭，説，喜歡啊，送給你吧。她説好，那我就拿走了。

她沒有掛在宿舍裏，第二天，她就跑到所在企業的學校，很大膽地找到一位美術老師，詢問這幅畫的意義和繪畫者的天賦。年輕地美術老師端詳了很久，説一般吧，這畫，從國畫的角度講。但如果出自一位工人之手，那不簡單。她給老師鞠了躬，説謝謝了。她也不明白自己行為的意圖是什麼，但她做的時候感覺很豪邁。

她開始渴望上班，感覺在宿舍的日子很難熬，心裏每天都是慌亂的，像被那隻鳳爪抓撓着。姚麗娟幾乎每天都繞到她宿舍，説起小組的同事們，但最多的.還是組長。説得她心裏更亂了，就想姚麗娟趕快離開，留給她一個人來打發空閒的時間。但她一進入工作崗位，就抑制不住的喜悦，路上碰見誰都熱情地打招呼，還主動往人家手裏塞一枚糖，一把瓜子之類。有一天，一台車接近班中飯的時候壞了，她看着組長關掉車開始修理。班中飯的紅燈亮了，車間頓時安靜下來，她聽到組長修車時鉗子或板手落在金屬機械上的聲音，很清脆，很動聽。她沒有去食堂，反正也不餓。她從小組的第一台車開始掃車，車上有很多飛落的棉花毛兒，一般是飯後時間大家各自掃的，可是她閒着沒事，就主動幫着別人掃。車間很熱，她彎着腰掃了幾台，就覺得汗從發帽的邊緣流下來了，濕了一臉。等她掃了三分之二時，突然一回頭，看見組長正坐在弄檔對應的車頭，一隻手託着半邊臉在看她。她尷尬地立刻漲熱了臉，她想她的樣子一定難看死了，滿臉的汗，還有撅着的屁股，她沒有猶豫，扔下掃車用的工具就跑了。她藏在更衣室裏，按住咚咚跳的心，半天沒有回過神來。她回到工作台的時候，車已經開了，機械的聲音轟吵起來，她忙完手邊的活，走到車尾，卻發現花鬥裏有一隻塑料袋，裏面裝了一枚茶葉蛋，她不安地四處回望，組長正在車頭看着她調皮地笑還做了往嘴裏拔拉的動作。她的臉再次漲熱了。

姚麗娟來到她的宿舍，很嚴肅地説：我看上組長了，怎麼辦？她吃驚地看着姚麗娟，半天才回過神，説怎麼可能啊，你長這麼好看，最差也要看上年輕帥氣而且有錢的人啊，可他一看就是沒錢的人呀！姚麗娟似乎很堅定説，“反正我不管，我看上了他了。”她説不出心裏的感受，很難過，想哭。

晚上，她來到組長樓下的樹叢裏，坐在石凳上，望上看，她看到那個房子的燈亮着，她想像着組長這時也許在畫畫，或者在洗衣服，或者在抽煙。她看到那個窗口黑了，又坐了一會，才回去。

三個月的實習期快完了，她的心着急起來，她想一旦離開這裏，到另外的車間再實習，怕是很難再天天看到組長了。也許可以找藉口來看，可總是不方便，再説還有姚麗娟這個事。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明顯地不能支持，可又沒辦法阻斷，萬一姚麗娟先表達了，而對方又接受了，她可怎麼辦？於是上班，她開始有點心不在焉，看到組長的眼睛，就匆匆迴避。那個夜班，也許是她沒有休息好，一接班，手就被羅拉卷着了，她師傅趕緊跑過來，捧着她的手要往醫院去。組長過來，二話不説，抱起她往電瓶車上一放，開到了廠區附近的職工醫院。還好，沒事，簡單包紮了下。組長説，你看，多危險，嚇死我了。她的眼淚就流下來了。

姚麗娟不來她的宿舍，也不上班了，像是失蹤了，她找不到她。

工長開始給她寫實習報告，她心裏想，寫不合格吧，這樣還可以再留一個月，也許這一個月，上帝會給她預備機會。

組長巡迴了一圈，最後走到她的機台前，對着她大聲説，下班吃過飯來我那來一趟吧。她早已嗅出他的氣息，屏住呼吸等他説話。聽他説完，也沒抬頭，直徑回答：哦，行。

她下班沒有和他們一起去食堂吃飯然後回宿舍，她直接回了宿，她把自己好好打扮了一下，穿了真絲的裙子，換了雙高跟鞋，還抹了媽媽從大城市寄來的嫩膚霜，在天快黑的時候，慢慢走下樓，她都得自己很美也很淑女。

她敲開門，聞到組長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她有點拘謹也有點害怕。組長打開抽屜，拿出一隻紅色的盒子。她趕緊低下頭，不敢看。組長拉過她的手，幫她展開，説“給你的。”

她抬頭，發現手心裏是一枚印章。透明的，有機玻璃材質的。

組長拿出一片宣紙，説，試試！她在印泥裏按了下，把印章印在宣紙上，她發現，那是她的名字！她看見組長把那張紙片小心地摺疊起來放進筆記本里。

組長説：“下週我要回北京了，都努力快一年了，挺不容易。送你個印章，做個紀念吧。”

她説不出話來，淚滴了下來，她用手去擦，印章也濕了。

這枚印章後來成了我在財務憑證或其它有效憑證上的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