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懂的冬天隨筆三篇

一、一個生於困難時期孩子的冬天

説起懵懂的（就説是學齡前吧）冬天，最早最早的記憶是在襟褓中（我是4月份出生的，約6個月的時候，媽媽就揹着我上班了，算起來正好是冬天），那是1960年的冬天。

我此刻恍忽（眼睛凝望着前方，腦子裏盡力向前搜索）記得：夜裏和早晨熱乎乎地享用了什麼之後，就被三道二道地給包裹上了（兩條小胳臂和腿都被緊緊地束在身體上，有強烈的力量感），之後，就再用什麼東西一包，給系在了媽媽的背上，之後，就是隨着媽媽冒着涼風和寒氣（有時是頂風冒雪）出門去了。當時，我不願意，不願意這樣不得勁地包着出門去。那個哭啊，從被包裹的時候就哭，死勁哭，一向哭到大街上，哭到走出去好遠，直到哭到沒勁、沒聲。（人的記憶究竟能夠回遡多久？有沒有誰來研究，生下來幾個月的事，能記得嗎？但，我揣想是。）

那時的冬天（上世紀六十年代）據説是十分的寒冷（肯定是），我的記憶中有這樣的場景：在媽媽背上哭，哭得媽媽沒招，中途就把我解下來，然後，在路邊找一户人家，叫開門，進屋喂幾口奶安慰一下（此事對應的時光也應是1960年的冬天，因為再大一些，一歲的時候，我就忌奶了）。我此刻還依稀記得那户人家的情形，似就是鎮裏北門上坎柴禾市北邊水井叉道那兒的路邊的一户人家（以後上國小了我天天在哪裏飄過），靠道西，一個低矮的草房。進人家的外屋地，還得下個台階（路面高，屋地低），屋裏黑乎乎的，也涼嗖嗖的，一開門，就跟着冒進一股白氣。媽媽千恩萬謝後，並不進人家屋裏，就在外屋地借地方奶我一口。[由整理]

（按：這樣做也是有代價的，那就是那年我得了肺炎，全身熱得像火碳，身子辦得像麪條。一個晚上，昏暗的燈光下，一個沒多少文化的舅舅説了句：“扔了吧”。當時，我感受到媽媽把我緊緊地貼地身上，還感受到了另外一個人在屋地裏來回走動的緊張。我不走，別扔我，別扔我。奇蹟，最後，用什麼偏方，渾身糊滿“楊鐵葉子”後，我竟然好了。）

二、一個聽唱憶苦思甜歌曲孩子的冬天

再説這懵懂的冬天，就是來自三四歲或四五歲時的情形了。那時，媽媽又上班了（媽媽到老時沒有正式工作和勞保，但那時是有的，在縣鋼鐵廠上班，只是之後實在看孩子可憐，才辭職不幹了），家中請來了徐姓（遠房的親屬）的老姑，從鄉下（明城）來看我和妹妹。

那也是冬天（秋天過去了，收了花生，老姑來時從鄉下帶來一布口袋花生，沒事就扒給我們吃），我和妹妹被攬在老姑的懷中和左右，冷了，老姑就給我們喂口熱水、或加件衣服、或拉過來一條被蓋上（圍上），困了，就聽老姑哼哼那時時興（革命）的民謠（叫《不忘階級苦》，是憶苦思甜時唱的歌，此刻的網上還有）－－“天上佈滿星，月芽亮晶晶。生產隊裏開大會，訴苦把冤伸。萬惡的舊社會，窮人的血淚恨。千頭萬絮，千頭萬絮湧上了我心頭止不住的辛酸淚掛在胸……（前幾句我此刻還會唱，接下來的只是會哼嘰。接下來的歌詞是：不忘那一年，爹爹病在牀。地主逼他做長工，累得他吐血漿。瘦得皮包骨，病得臉發黃。地主逼債好象那活閻王，可憐我的爹爹把命喪。不忘那一年，北風刺骨涼，地主闖進我的家，狗腿子一大幫。説我們欠他的債，又説我欠他的糧。強盜狠心搶走了我的娘，可憐我這孤兒飄流四方。不忘那一年，苦難沒有頭。走投無路入虎口，給地主去放牛。半夜就起身，回來落日頭。地主鞭子抽得我鮮血流，可憐我這放牛娃向誰呼救。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世世代代不忘本，永遠跟黨鬧革命。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這個歌調子挺低的，聽着能犯困，只是歌裏邊什麼地方的鞭子啊、什麼地主啊，當時聽了有些害怕兒。

但那卻是一個快樂和不失愜意的冬天。

三、一個孤寂少年眼中的冬天

往下，再説到冬天，懵懂之時的，就應是六七歲或七八歲至上學前的事了。而此時記憶最深刻的要數獨處時感受屋子空氣的涼熱，以及觀察窗户上霜花結晶時的奇葩了。

那時我家住兩間草房，外屋一間是廚房，裏邊一間是居室。廚房南邊是大灶坑（燒柴禾），北邊是爐子（燒煤）。到了冬天，能做的.最保温的辦法是在外窗户上打一層簾子，一亮時捲上，天黑時放下來。再就是做一層門簾子，厚棉墊子做的，掛在外屋門上。但即使是這樣，天冷時屋地裏若有一盆洗腳水沒倒，到第二天一早，上邊就會結一層冰茬。而外屋門則常被凍住，早上推開時，得用力撞或用鐵鍬搶一下門邊的冰茬或用火烤一下門栓才行。

記得呆在家裏，早晨，媽媽起牀做飯，飯快好了，爸爸和我們這些小孩子就都起牀，爭吵着洗漱等。之後是6點20分左右準時吃早飯，而6時50分媽媽洗一把碗筷什麼，就帶飯去上班了（那時上班時光是７點半，媽媽在爸爸單位的家屬廠幹零工。而帶的飯菜十幾年如一日，一色是玉米碴子、玉米麪大餅子之類，幾乎沒有一次帶過肉和精菜，想起來淚奔），而7時10分許，爸爸與哥哥們也都紛紛地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也都走了。家裏忽然間就清靜和冷清起來，加之吃飯的熱乎勁一過，身上也感到了濕涼。

一會兒，太陽升起來了，照在家窗户上。窗户分兩層，下邊一層是單層玻璃窗，東西兩扇，每扇又分三豎格。上邊的窗户也是兩扇，木框小田字格狀，外邊糊窗户紙。照光照到的地方，玻璃窗上的窗花就先花開（但遇個性寒冷天，也有窗花一天不花的時候），至上午9點鐘往上到中午，陽光灑進來，屋子裏又熱乎些。到爸爸下班回家，哥哥們也放學回家吃飯（一般是早晨的剩飯菜一熱，少有現炒菜的時候），家裏就熱鬧一陣兒。

而到下午太陽落山，屋子中寒氣一下就又上來了（襲來），這時，獨處在家裏，會感到身體發涼甚至凍手凍腳，坐在北炕沿往前（窗外）看，琉璃窗上的窗花一點點隨着陽光的消失而延展生成，形狀如枝、如草、如花、如樹，晶體隨寒冷程度由薄至厚，雖皆相似，但每一天各不相同。而我家前窗琉璃右下扇右下腳處有一處破了個洞，是鋸琉璃匠用兩枚銅錢給壓卯上的，玻璃上的温度在孔洞那兒温度也有些許不一，窗花的結節也與旁處不一，另有一番變化。

最後到晚上5點半後，家人都回來了，又生火做飯，人多、燒大鍋熱氣多、炕也熱乎了，屋子裏也跟着熱乎，待吃飯時，那窗花兒多半時能化開一些至半截兒，水道就流下窗台，有時得用抹布上去擦。而每到這時，肚子飽、身子熱、心歡喜，一時蹦蹦跳跳，快樂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