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的莊園散文

麥子熟了，杏也該熟了吧。只因這一句話，我們幾個人便出發。出發去一個曾經開滿杏花的伊人莊園。

那裏離我老家很近，只隔一座山。山並不大，翻過去就是。細算，要不了兩個時辰。即便那麼近，我還是第一次去。一朋友説那山後面有個莊園，非常不錯，樹林隱逸，杏和山楂爬滿山坡。開始我不信，那日見了果真是。見着，不只是歡喜，更多是遺憾。那麼好的一塊地方，又這樣近，我竟渾然不知。一直嚮往着山外，有花盛開，有鳥鳴叫，有山水可以養着心。未曾想，一個轉身的距離，就能看到躲在身邊的一份美好，竟生生地活在別人的眼眸裏。難怪有人會偏執地説，風景都在遠方，都在你的嚮往裏。我是不該有這樣想法的，必定那裏是我的家鄉啊！

你多久沒回老家了？朋友的一句話，讓我一時沒了言語。想來，不是多久，是很久……

朋友説，車子一直可以開到山上去。沿着樹林蔭翳的水泥路，陽光篩過濃密，車子顛簸在細碎的光陰裏。這種美，何時曾見過？路不寬，繞在林間，你不能看到它的盡頭。我喜歡這樣一條看不見終點的路，它能給你太多的空間讓你想象。假如那是一條一眼就能望到出口的大道，那才真是沒了趣。就像人的一生，太直接了，味就出不來。所以，經歷挫折，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要是平平談談不知覺地就過來了，年老的時候怎會經得起回眸。那樣一種蒼白，不如不要。

朋友説，咱就這樣開着車把山水看遍吧。我説，不要。不妨留給自己一點想念，看完了看透了，就沒了太大的意思了。有些事情，不能看得太透，若是看得透徹，你就會活得不再風生水起了，沒意思的。如果我們老是把自己囚禁了起來，也不是個辦法。再好的風景只在窗外，這樣匆匆地穿過去多沒面子。何不走下車來，給靈魂找一個安適的靜處，然後放它一放。他們信了我的話，車停在一片林子裏。

走慣了平地，乍一步入這樣的起伏的山巒，一下子就感覺有點找不到自己了。遠望，有房子從林中來，露着一隻角。心彷彿看見了煙火，不免興奮起來。住在這樣的僻靜裏，定是個不一般的凡人。要麼看穿了紅塵，要麼就有一腔俠骨柔腸。不然，誰會選這麼一個地方？這裏的空氣多好，乾淨、清爽，似乎一眼就能見到底。這清爽裏，彷彿氤氲着一股淡淡的茶香，是那種有點化不開的青潾潾的的香氣。這種香氣，只許在這樣塵世外的叢林裏有。莫非是萬水千山走遍後，他竟要看上了這一方淨土。

花都開完了，只能看到滿樹的果。杏子最易見，老遠就黃給你看，看得你心裏有流泉寫滿酸甜汩汩來。山楂子掛滿枝頭，都還在青小裏。遠看只是一片片碧綠，走近才覺是一樹樹滿滿的果。有的向上，有的低垂，有的側着身子，一窩窩地攢着勁生長，讓人目不暇接。看過山楂曾經的紅，卻沒見過她年少時的這般青葱。這樣一次看，倒有點相見恨晚的感覺。莫忘初心，此時，真真的讓人有些憐愛了。還有“賴子”，青紅滿樹，這是好多年沒有再見過的“賴子”。今日見便覺格外的親切，可又不敢相認。朋友説，他叫癩子。誰起這樣的名字，我沒看出它哪一點兒不好。形象若桃，感覺比桃好看。細膩、光滑、圓潤，又紅撲撲的。哪像桃，一開始就毛毛草草的。我不知它的花開得怎樣，想象裏感覺肯定要比桃花乾淨得多。最起碼不會有桃花樣地招來蜂蝶。即便熟過了火，也不會有桃子樣的妖灼之氣。取一顆放在脣邊，似有津液濕漉漉的'從丹田來。這麼久，我沒看到有毛桃，莫非主人怕犯了桃花才不便移栽。朋友説，這都什麼時候了。夏了，你想桃，桃也未必會想你。另一朋友説，要是早來就好了，這一山的燦爛肯定盛開得要命。那時花開，一定比現在好看得多。我説，錯過未必不是一種美好。就這滿樹的果，你就能想象出那時滿山的熱烈來。人的一生，誰又不曾錯過？錯過前世，但願不要錯過今生。説回來，人是貪婪的。即便看過了奼紫嫣紅的花開，可能還會不滿足，説不定，還會夢想着要看到那一樹一樹的果是如何地掛滿枝頭。

説話間，就來到了叢林裏那個露出一角的房子。房子不大，特有型，屋檐上翹，是古書裏説的那種碧瓦飛甍。有五根柱子支撐，中間是簾子遮住的窗。簾子很美，綠色的底子，每一簾都是一幅山水畫。最正面的一幅，是王維的《山居秋暝》。説是一間房，看上去倒像一個亭，但更像一個閣，似乎又比亭顯得優雅大方。裏面有一石桌，幾把椅子。桌上好像有泡好的茶，彷彿還泛着裊裊的清煙。莫非這是神仙居住的地方，那般的有韻致。我們沒敢進，怕驚了那一份安寧。只圍着看了看，然後在不捨裏，又向縱深去。

不多遠，面前是一個湖，確切地説是一個水庫。不大，端正好。太大，就顯不出山的峻秀了。在山的懷裏，一味清澈，沒有一絲波瀾。四圍的樹都倒映在水面，安靜的讓你想不起來這裏還有一個湖。湖岸多杏樹，還有不知名字的樹。不細心你看不見杏子，它躲在密不透風的綠葉間。撥開樹的枝葉，果真鮮豔。杏子黃得羞怯，讓你一時不敢觸摸。一朋友説摘幾個嚐嚐，沒人敢響應。第一次來這地方，若取，怕主人來抓個正着，會失了氣節。若不取，連心底都焰焰的饞。細視地上的落葉，感覺自己又不是最初的賊，所以才大膽。見周圍沒人，便開始下手。起九年級五個，後來七八個，仍過不足癮，又去攀別的樹。朋友踮起腳尖，攀着高枝，差一點跌入湖裏。你們是城裏來的吧，一看就知道。循聲望去，一個女子着一身紅立在湖的對岸，正用一種鈴鐺樣的微笑看我們。在這綠裏，顯得忒耀眼，彷彿這山巒開出的一朵花。未曾想，山裏還生長着這樣一位不食人間煙火的美麗女子。莫非她就是伊人。伊人在岸，綠樹花紅水清淺，女人遲暮。這樣的風景，真是讓人有點心動了。拘謹裏，感覺做賊是那樣的不容易，卻又這般的美好。我小心地説：沒吃過，只採幾個嚐嚐。那人笑：沒事的，你們早來幾日就好了，差不多快被人摘完。聲音像一片流水。要不，就去西山下那個園子看看吧。

不知是不是因為杏子的誘惑，還是因為伊人的微笑蕩了一片湖水。幾繞之後，我們還是去了那個園子。説是園子，我沒有看到有籬笆隔開的牆。太多的樹，一樣的散養在那兒。一個如我年齡樣的漢子迎過來，一臉的和善。我想，那個美麗的女子定是他的女人。他帶我們參觀了他的石林，他的杏園，還有各種名貴的樹木和花草，以及他的賓館和茶社。和他拉着話，不感覺生分，因為有着同樣一種鄉音。我在山前，他在山後，飲着同一座山上流下來的清泉，所以倍感到親切。這是你的山？老夥計。算是吧！十年前，這裏還是一片亂石荒塚，我花了50萬將它承包下來。你真的很有魄力！那時就覺着有一天它能賺大錢，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春上，有人要花180萬買我這片山水，我沒同意。因為不滿足？不是錢的問題，是有了感情。這裏耗費了我和妻子十年的青春，還有夢想……這裏的每一棵草，每一樹花，每一粒果，都一直是我們的最愛……他説得激動，我們也聽得激動，但更多是敬仰。

走過二十畝杏園，夕陽已在山。每個人都把身上的衣袋，裝得滿滿的。一朋友不過癮，一路後悔當初怎不該背一個大的書包來呢。回眸，彷彿一山都是伊人清澈的笑聲……

夕陽在山，我們將要回城，但仍有太多不捨。是因為伊人，還是因為那片結滿果子的莊園……到現在，我們都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