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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建發|暮夜穿林而過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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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名句“晨起動徵鐸”,早已是我多年的生活寫照,因此也就省去了“客行悲故鄉”此種不虞之情。只是未曾提防,今歲秋冬暗換之際,“風雪夜歸人”,竟然也化作我近來履歷的一條註腳。

姜建發|暮夜穿林而過散文

我曾連續好幾獨自一人於暮色瀰漫時分,穿越一條狹長的小徑。我不清楚為何會突然間挑選這麼一條與歸途有些南轅北轍的路線回家。可能是上一個季節所讀到的一首小詩魅惑了我。詩歌出自《夏日走過山間》一書,它這般向我吟唱道:

“現在我們置身羣山之中,

而羣山也融入我們體內,

點燃我們心中的熱情,

使全身細胞都充滿着山的氣息。

……”

愚頑如我,亦能為之傾倒幾分。不過我夏日經常走過的卻是江邊,略有些拙劣地模仿着三閭大夫行吟澤畔,但委實沒有什麼“上下而求索”,更不必“哀民生之多艱”。那是因為我所邂逅的,常常是夏日黃昏裏彩繪的夕陽與微漾的湖水。它們總是叫人容易忘記炎熱的煎熬,順帶冷卻對生活的牢騷與抱怨。

然而現在已是深秋急切地趟過了,已是寒冬呼嘯着趕來了,已是小雪向大雪親切地招手示意了。

於是我告別了慣有的江邊的徜徉,自覺摁下“日之夕矣,羊牛下來”的琴鍵,卻不明所以地闖入這樣一條臨山的小徑。

小徑的另一側挨着鱗次櫛比的居民樓,十分刺眼地提醒我這裏不是北方遼遠的曠野或温帶迷人的森林。這條小徑的邊沿,次第生長着高大蒼勁的樹木。我從樹旁掠過時,並未感覺到“無邊落木蕭蕭下”的氛圍,雖然耳邊確實有“裊裊兮秋風”拂地而起。我記得那幾天似乎沒有明月朗照,又或是月亮還沒來得及爬上來吧,我看不清高高在上的樹丫的形態。樹縫間遺漏着昏沉的燈光瀉下來,照見了路上破敗的磚塊與細微的石礫,有時我還能頗為驚喜地瞧見渺小而惶恐着奮力爬行的蟲豸。於是我行進了一段距離後,我幾乎要以為是在途經一處疏落而靜默的鄉村,如果不是依然還有樓羣矗立在近處。

如果真是鄉村,那麼我應該會很好地成為一名歸客,就像古詩中説的那樣:“夜深歸客倚筇行,冷磷依螢聚土塍。村店月昏泥徑滑,竹窗斜漏補衣燈(《夜歸》)。”冬日的鄉村容易給人荒寒的感覺,夜歸的獨行人最好是持杖而行,用這發出的“篤篤”的敲擊聲驚破暮夜中駭人的岑寂,也用這看似柔柔弱弱的軀幹將羸悴的主人努力支撐。

這鄉村裏自當還存有我昔日生活過的小宅院,或者就是草廬一間。它恆久地盛放着我童年及少年時代的記憶,只是因為我的不告而別,暫時虛掩上了門。它肯定有過靜寂而漫長的等待,還有一些苦澀的傷心,同寒冬鄉村裏枯萎凋謝的草木無聲的啜泣纏繞在一起。不知我暮夜突然的歸來,能否回贈它姍姍來遲的問候,以及觸發它猝不及防的感動,就像古詩中説的那樣:“……垂藤掃幽石,卧柳礙浮槎。鳥散茅檐靜,雲披澗户斜。依然此泉路,猶是昔煙霞(《還山宅》)。”

我確實想沿着歲月的波痕,重新領略一段又一段的美好時光。然而此刻我並沒有恍恍惚惚,而是確鑿無疑地走在這樣一條曲曲彎彎的小徑上,所謂的鄉村也只是剎那間的'玄想。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小徑可算作是藏在城市的角落裏,雖然挨着樓道人家,卻不見喧囂鬧嚷,雖然傍着連綿矮山,卻不聞鳥鳴蟲唱。最易見的不過的普通的樹木與世無礙地自在生長着,還有一簇簇因順應時節而有了頹意的小草。朝夕即可星移斗轉,試問天涯何草不黃?

星斗的轉移與草木的變幻本來足可以使人動容。曹子桓在他的《善哉行》裏便有曾如此感喟:“高山有崖,林木有枝。憂來無方,人莫之知。”大概他那時也正在一條傍山的小徑上行走着,然而這吟唱未免苦楚得有似閨怨,所以他即刻安慰自己:“人生如寄,多憂何為。今我不樂,歲月如馳。”一千七百多年多去了,昔日“無方的憂”大多演化成了今人“多方的愁”,就像你奔波在塵世的軌道上,會遭遇早晨寒流的侵襲,會經受午時倉促的擠壓,會窘迫於高高的樓羣,會凹陷在冷漠的人牆,但也許會有這樣一個黃昏,這樣一條小徑,與你偶然間“相看兩不厭”地凝視一下。

我們與歲月的告別,是那般悄無聲息,又是那般山長水闊。但我暮夜裏在這條無名小徑上穿林而過,卻可以不趨不緩,並且能頻頻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