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米文學吧

位置:首頁 > 範文 > 文學

朱自清美文摘抄大全(精選7篇)

文學9.16K

朱自清是中國現代散文家、詩人、學者、民主戰士。朱自清散文的主題主要表現在五個方面,其一,言志表意;其二,覽勝記遊;其三,書懷抒情;其四,感悟覺世;其五,指摘時弊。以下是小編整理的朱自清美文摘抄大全,歡迎大家閲讀

朱自清美文摘抄大全(精選7篇)

朱自清美文摘抄 篇1

説起冬天,忽然想到豆腐。是一"小洋鍋"(鋁鍋)白煮豆腐,熱騰騰的。水滾着,像好些魚眼睛,一小塊一小塊豆腐養在裏面,嫩而滑,彷彿反穿的白狐大衣。鍋在"洋爐子"(煤油不打氣爐)上,和爐子都薰得烏黑烏黑,越顯出豆腐的白。這是晚上,屋子老了,雖點着"洋燈",也還是陰暗。圍着桌子坐的是父親跟我們哥兒三個。"洋爐子"太高了,父親得常常站起來,微微地仰着臉,覷着眼睛,從氤氲的熱氣裏伸進筷子,夾起豆腐,一一地放在我們的醬油碟裏。我們有時也自己動手,但爐子實在太高了,總還是坐享其成的多。這並不是吃飯,只是玩兒。父親説晚上冷,吃了大家暖和些。

我們都喜歡這種白水豆腐;一上桌就眼巴巴望着那鍋,等着那熱氣,等着熱氣裏從父親筷子上掉下來的豆腐。又是冬天,記得是陰曆十一月十六晚上,跟S君P君在西湖裏坐小划子。S君剛到杭州教書,事先來信説:"我們要遊西湖,不管它是冬天。"那晚月色真好,現在想起來還像照在身上。本來前一晚是"月當頭";也許十一月的月亮真有些特別吧。那時九點多了,湖上似乎只有我們一隻划子。有點風,月光照着軟軟的水波;當間那一溜兒反光,像新砑的銀子。湖上的山只剩了淡淡的影子。山下偶爾有一兩星燈火。S君口占兩句詩道:"數星燈火認漁村,淡墨輕描遠黛痕。"

我們都不大説話,只有均勻的槳聲。我漸漸地快睡着了。P君"喂"了一下,才抬起眼皮,看見他在微笑。船伕問要不要上淨寺去;是阿彌陀佛生日,那邊蠻熱鬧的。到了寺裏,殿上燈燭輝煌,滿是佛婆唸佛的聲音,好像醒了一場夢。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S君還常常通着信,P君聽説轉變了好幾次,前年是在一個特税局裏收特税了,以後便沒有消息。在台州過了一個冬天,一家四口子。台州是個山城,可以説在一個大谷裏。只有一條二里長的大街。別的路上白天簡直不大見人;晚上一片漆黑。偶爾人家窗户裏透出一點燈光,還有走路的拿着的火把;但那是少極了。我們住在山腳下。有的是山上松林裏的風聲,跟天上一隻兩隻的鳥影。夏末到那裏,春初便走,卻好像老在過着冬天似的;可是即便真冬天也並不冷。我們住在樓上,書房臨着大路;路上有人説話,可以清清楚楚地聽見。但因為走路的人太少了,間或有點説話的聲音,聽起來還只當遠風送來的,想不到就在窗外。我們是外路人,除上學校去之外,常只在家裏坐着。妻也慣了那寂寞,只和我們爺兒們守着。外邊雖老是冬天,家裏卻老是春天。

有一回我上街去,回來的時候,樓下廚房的大方窗開着,並排地挨着她們母子三個;三張臉都帶着天真微笑地向着我。似乎台州空空的,只有我們四人;天地空空的,也只有我們四人。那時是民國十年,妻剛從家裏出來,滿自在。現在她死了快四年了,我卻還老記着她那微笑的影子。無論怎麼冷,大風大雪,想到這些,我心上總是温暖的。

朱自清美文摘抄 篇2

揚州從隋煬帝以來,是詩人文士所稱道的地方;稱道的多了,稱道得久了,一般人便也隨聲附和起來。直到現在,你若向人提起揚州這個名字,他會點頭或搖頭説:"好地方!好地方!"特別是沒去過揚州而念過些唐詩的人,在他心裏,揚州真像蜃樓海市一般美麗;他若念過《揚州畫舫錄》一類書,那更了不得了。但在一個久住揚州像我的人,他卻沒有那麼多美麗的幻想,他的憎惡也許掩住了他的愛好;他也許離開了三四年並不去想它。若是想呢,——你説他想什麼?女人;不錯,這似乎也有名,但怕不是現在的女人吧?——他也只會想着揚州的夏日,雖然與女人仍然不無關係的。

北方和南方一個大不同,在我看,就是北方無水而南方有。誠然,北方今年大雨,永定河,大清河甚至決了堤防,但這並不能算是有水;北平的三海和頤和園雖然有點兒水,但太平衍了,一覽而盡,船又那麼笨頭笨腦的。有水的仍然是南方。揚州的夏日,好處大半便在水上——有人稱為"瘦西湖",這個名字真是太"瘦"了,假西湖之名以行,"雅得這樣俗",老實説,我是不喜歡的。

下船的地方便是護城河,曼衍開去,曲曲折折,直到平山堂,——這是你們熟悉的名字——有七八里河道,還有許多杈杈椏椏的支流。這條河其實也沒有頂大的好處,只是曲折而有些幽靜,和別處不同。沿河最著名的風景是小金山,法海寺,五亭橋;最遠的便是平山堂了。金山你們是知道的,小金山卻在水中央。在那裏望水最好,看月自然也不錯——可是我還不曾有過那樣福氣。"下河"的人十之九是到這兒的,人不免太多些。法海寺有一個塔,和北海的一樣,據説是乾隆皇帝下江南,鹽商們連夜督促匠人造成的。法海寺著名的自然是這個塔;但還有一樁,你們猜不着,是紅燒豬頭。夏天吃紅燒豬頭,在理論上也許不甚相宜;可是在實際上,揮汗吃着,倒也不壞的。五亭橋如名字所示,是五個亭子的橋。橋是拱形,中一亭最高,兩邊四亭,參差相稱;最宜遠看,或看影子,也好。橋洞頗多,乘小船穿來穿去,另有風味。

平山堂在蜀岡上。登堂可見江南諸山淡淡的輪廓;"山色有無中"一句話,我看是恰到好處,並不算錯。這裏遊人較少,閒坐在堂上,可以永日。沿路光景,也以閒寂勝。從天寧門或北門下船。蜿蜒的城牆,在水裏倒映着蒼黝的影子,小船悠然地撐過去,岸上的喧擾像沒有似的。船有三種:大船專供宴遊之用,可以挾妓或打牌。小時候常跟了父親去,在船裏聽着謀得利洋行的唱片。現在這樣乘船的大概少了吧?其次是"小划子",真像一瓣西瓜,由一個男人或女人用竹篙撐着。乘的人多了,便可僱兩隻,前後用小凳子跨着:這也可算得"方舟"了。後來又有一種"洋劃",比大船小,比"小划子"大,上支布篷,可以遮日遮雨。"洋劃"漸漸地多,大船漸漸地少,然而"小划子"總是有人要的。這不獨因為價錢最賤,也因為它的伶俐。一個人坐在船中,讓一個人站在船尾上用竹篙一下一下地撐着,簡直是一首唐詩,或一幅山水畫。而有些好事的少年,願意自己撐船,也非"小划子"不行。

"小划子"雖然便宜,卻也有些分別。譬如説,你們也可想到的,女人撐船總要貴些;姑娘撐的自然更要貴囉。這些撐船的女子,便是有人説過的"瘦西湖上的船孃".船孃們的故事大概不少,但我不很知道。據説以亂頭粗服,風趣天然為勝;中年而有風趣,也仍然算好。可是起初原是逢場作戲,或尚不傷廉惠;以後居然有了價格,便覺意味索然了。北門外一帶,叫做下街,"茶館"最多,往往一面臨河。船行過時,茶客與乘客可以隨便招呼説話。船上人若高興時,也可以向茶館中要一壺茶,或一兩種"小籠點心",在河中喝着,吃着,談着。回來時再將茶壺和所謂小籠,連價款一併交給茶館中人。撐船的都與茶館相熟,他們不怕你白吃。揚州的小籠點心實在不錯:我離開揚州,也走過七八處大大小小的地方,還沒有吃過那樣好的點心;這其實是值得惦記的。茶館的地方大致總好,名字也頗有好的。如香影廊,綠楊村,紅葉山莊,都是到現在還記得的。

綠楊村的幌子,掛在綠楊樹上,隨風飄展,使人想起"綠楊城郭是揚州"的名句。裏面還有小池,叢竹,茅亭,景物最幽。這一帶的茶館佈置都歷落有致,迥非上海,北平方方正正的茶樓可比。"下河"總是下午。傍晚回來,在暮靄朦朧中上了岸,將大褂摺好搭在腕上,一手微微搖着扇子;這樣進了北門或天寧門走回家中。這時候可以念"又得浮生半日閒"那一句詩了。

朱自清美文摘抄 篇3

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餘,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那年冬天,祖母死,父親的差使也交卸,正是禍不單行的日子,我從北京到徐州,打算跟着父親奔喪回家。到徐州見着父親,看見滿院狼藉的東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淚。父親説,“事已如此,不必難過,好在天無絕人之路!”

回家變賣典質,父親還虧空;又借錢辦喪事。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慘淡,一半為喪事,一半為父親賦閒。喪事完畢,父親要到南京謀事,我也要回北京唸書,我們便同行。

到南京時,有朋友約去遊逛,勾留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須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車北去。父親因為事忙,本已説定不送我,叫旅館裏一個熟識的茶房陪我同去。他再三囑咐茶房,甚是仔細。但他終於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頗躊躇一會。其實我那年已二十歲,北京已來往過兩三次,是沒有甚麼要緊的。他躊躇一會,終於決定還是自己送我去。我兩三回勸他不必去;他只説,“不要緊,他們去不好!”

我們過江,進車站。我買票,他忙着照看行李。行李太多,得向腳伕行些小費,才可過去。他便又忙着和他們講價錢。我那時真是聰明過分,總覺他説話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終於講定價錢;就送我上車。他給我揀定靠車門的一張椅子;我將他給我做的紫毛大衣鋪好坐位。他囑我路上小心,夜裏警醒些,不要受涼。又囑託茶房好好照應我。我心裏暗笑他的迂;他們只認得錢,託他們直是白託!而且我這樣大年紀的人,難道還不能料理自己麼?唉,我現在想想,那時真是太聰明!

我説道,“爸爸,你走吧。”他望車外看看,説,“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我看那邊月台的柵欄外有幾個賣東西的等着顧客。走到那邊月台,須穿過鐵道,須跳下去又爬上去。父親是一個胖子,走過去自然要費事些。我本來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讓他去。我看見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可是他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台,就不容易。他用兩手攀着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我趕緊拭乾淚,怕他看見,也怕別人看見。我再向外看時,他已抱硃紅的橘子望回走。過鐵道時,他先將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到這邊時,我趕緊去攙他。他和我走到車上,將橘子一股腦兒放在我的皮大衣上。於是撲撲衣上的泥土,心裏很輕鬆似的,過一會説,“我走;到那邊來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幾步,回過頭看見我,説,“進去吧,裏邊沒人。”等他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裏,再找不着,我便進來坐下,我的眼淚又來。

近幾年來,父親和我都是東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謀生,獨力支持,做許多大事。那知老境卻如此頹唐!他觸目傷懷,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鬱於中,自然要發之於外;家庭瑣屑便往往觸他之怒。他待我漸漸不同往日。但最近兩年的不見,他終於忘卻我的不好,只是惦記着我,惦記着我的兒子。我北來後,他寫一信給我,信中説道,“我身體平安,惟膀子疼痛利害,舉箸提筆,諸多不便,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我讀到此處,在晶瑩的淚光中,又看見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

朱自清美文摘抄 篇4

這幾天心裏頗不寧靜。今晚在院子裏坐着乘涼,忽然想起日日走過的荷塘,在這滿月的月光裏,總該另有一番樣子吧。月亮漸漸地升高了,牆外馬路上孩子們的歡笑,已經聽不見了;妻在屋裏拍着閏兒,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帶上門出去。

沿着荷塘,是一條曲折的小煤屑路。這是一條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長着許多樹,蓊蓊鬱鬱的。路的一旁,是些楊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樹。沒有月光的晚上,這路上陰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卻很好,雖然月光也還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一個人,揹着手踱着。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裏。我愛熱鬧,也愛冷靜;愛羣居,也愛獨處。像今晚上,一個人在這蒼茫的月下,什麼都可以想,什麼都可以不想,便覺是個自由的人。白天裏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説的話,現在都可不理。這是獨處的妙處,我且受用這無邊的荷香月色好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層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着些白花,有裊娜地開着的,有羞澀地打着朵兒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裏的星星,又如剛出浴的美人。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香,彷彿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這時候葉子與花也有一絲的顫動,像閃電一般,霎時傳過荷塘的那邊去了。葉子本是肩並肩密密地挨着,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葉子底下是脈脈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見一些顏色;而葉子卻更見風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葉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霧浮起在荷塘裏。葉子和花彷彿在牛乳中洗過一樣;又像籠着輕紗的夢。雖然是滿月,天上卻有一層淡淡的雲,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為這恰是到了好處——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別有風味的。月光是隔了樹照過來的,高處叢生的灌木,落下參差的斑駁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彎彎的楊柳的稀疏的倩影,卻又像是畫在荷葉上。塘中的月色並不均勻;但光與影有着和諧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荷塘的四面,遠遠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樹,而楊柳最多。這些樹將一片荷塘重重圍住;只在小路一旁,漏着幾段空隙,像是特為月光留下的。樹色一例是陰陰的,乍看像一團煙霧;但楊柳的丰姿,便在煙霧裏也辨得出。樹梢上隱隱約約的是一帶遠山,只有些大意罷了。樹縫裏也漏着一兩點路燈光,沒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這時候最熱鬧的,要數樹上的蟬聲與水裏的蛙聲;但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麼也沒有。

忽然想起採蓮的事情來了。採蓮是江南的舊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時為盛;從詩歌裏可以約略知道。採蓮的是少年的女子,她們是蕩着小船,唱着豔歌去的。採蓮人不用説很多,還有看採蓮的人。那是一個熱鬧的季節,也是一個風流的季節。梁元帝《採蓮賦》裏説得好:

於是妖童媛女,盪舟心許;鷁首徐回,兼傳羽杯;欋將移而藻掛,船欲動而萍開。爾其纖腰束素,遷延顧步;夏始春餘,葉嫩花初,恐沾裳而淺笑,畏傾船而斂裾。

可見當時嬉遊的光景了。

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們現在早已無福消受了。

於是又記起《西洲曲》裏的句子: 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今晚若有采蓮人,這兒的蓮花也算得“過人頭”了;只不見一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 這樣想着,猛一抬頭,不覺已是自己的門前;輕輕地推門進去,什麼聲息也沒有,妻已睡熟好久了。

朱自清美文摘抄 篇5

在北平呆過的人總該懂得“人話”這個詞兒。小商人和洋車伕等等彼此動了氣,往往破口問這麼句話:

你懂人話不懂?——要不就説:

你會説人話不會?

這是一句很重的話,意思並不是問對面的人懂不懂人話,會不會説人話,意思是罵他不懂人話,不會説人話。不懂人話,不會説人話,乾脆就是畜、生!這叫拐着彎兒罵人,又叫罵人不帶髒字兒。不帶髒字兒是不帶髒字兒,可到底是“罵街”,所以高尚人士不用這個詞兒。他們生氣的時候也會説“不通人性”,“不像人”,“不是人”,還有“不像話”,“不成話”等等,可就是不肯用“人話”這個詞兒。“不像話”,“不成話”,是沒道理的意思;“不通人性”,“不像人”,“不是人”還不就是畜、生?比起“不懂人話”,“不説人話”來,還少拐了一個彎兒呢。可是高尚人士要在人背後才説那些話,當着面大概他們是不説的。這就聽着火氣小,口氣輕似的,聽慣了這就覺得“不通人性”,“不像人”,“不是人”那幾句來得斯文點兒,不像“人話”那麼野。其實,按字面兒説,“人話”倒是個含蓄的詞兒。

北平人講究規矩,他們説規矩,就是客氣。我們走進一家大點兒的鋪子,總有個夥計出來招待,哈哈腰説,“您來啦!”出來的時候,又是個夥計送客,哈哈腰説,“您走啦,不坐會兒啦?”這就是規矩。洋車伕看同夥的問好兒,總説,“您老爺子好?老太太好?”“您少爺在那兒上學?”從不説“你爸爸”,“你媽媽”,“你兒子”,可也不會説“令尊”,“令堂”,“令郎”那些個,這也是規矩。有的人覺得這些都是假仁假義,假聲假氣,不天真,不自然。他們説北平人有官氣,説這些就是憑據。不過天真不容易表現,有時也不便表現。只有在最親近的`人面前,天真才有流露的機會,再説天真有時就是任性,也不一定是可愛的。所以得講規矩。規矩是調節天真的,也就是“禮”,四維之首的“禮”。禮須要調節,得有點兒做作是真的,可不能説是假。調節和做作是為了求中和,求平衡,求自然——這兒是所謂“習慣成自然”。規矩也罷,禮也罷,無非教給人做人的道理。我們現在到過許多大城市,回想北平,似乎講究規矩並不壞,至少我們少碰了許多硬釘子。講究規矩是客氣,也是人氣,北平()人愛説的那套話都是他們所謂“人話”。

別處人不用“人話”這個詞兒,只説講理不講理,雅俗通用。講理是講理性,講道理。所謂“理性”(這是老名詞,重讀“理”字,翻譯的名詞“理性”,重讀“性”字)自然是人的理性,所謂道理也就是的道理。現在人愛説“合理”,那個“理”的意思比“講理”的“理”寬得多。“講理”當然“合理”,這是常識,似乎用不着檢出西哲亞里士多德的大帽子,説“人是理性的動物”。可是這句話還是用得着,“講理”是“理性的動物”的話,可不就是“人話”?不過不講理的人還是不講理的人,並不明白的包含着“不懂人話”,“不會説人話”所包含着的意思。講理不一定和平,上海的“講茶”就常教人觸目驚心的。可是看字面兒,“你講理不講理?”的確比“你懂人話不懂?”“你會説人話不會?”和平點兒。“不講理”比“不懂人話”,“不會説人話”多拐了個彎兒,就不至於影響人格了。所謂做人的道理大概指的恕道,就是所説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而“人話”要的也就是恕道。按説“理”這個詞兒其實有點兒灰色,趕不上“人話”那個詞兒鮮明,現在也許有人覺得還用得着這麼個鮮明的詞兒。不過向來的小商人洋車伕等等把它用得太鮮明瞭,鮮明得露了骨,反而糟蹋了它,這真是怪可惜的。

朱自清美文摘抄 篇6

提起冬天,人們自然會想起北國茫茫雪野的世界,灰濛濛的天空罩着冷颼颼的寒氣,透着冰冷。然而朱自清筆下的冬天,帶來的卻是一股暖流,一種人間温暖的熱流充盈其間。

散文《冬天》超前地運用了當今攝影藝術手法,用變幻的鏡頭搖出了三幅冬日的大特寫,主畫面中又重現出若干連動的小畫面,大中套小,大小銜接粘合,主次相間補充,形成一組冬天裏獨有的不同景觀,別有一番韻味。

第一幅畫面:古老的房子,昏暗的“洋燈”,烏黑的鍋爐,父子四人圍坐在一起就着氤氲的熱氣吃着白水煮豆腐。熱流在老屋裏滾動,驅走寒潮,給這地凍天寒的夜晚帶來了如春的暖意。温馨中父子之間盡情品味難得的天倫之樂。這幅畫面看似平實,物都是見慣的,無奇可言,但將烏黑的鋁鍋,雪白的豆腐,桔黃的燈光這些細物疊印放大,就會突發成空間上的視覺形象的拓展,暗示出昔日生活的時空,這便是一種攝影藝術的再現。親子們眼巴巴望着“魚眼睛”似的豆腐塊,嫩嫩的、滑滑的從父親的筷子下掉進自己的醬油碟裏,好貪吃好可愛的形象。誰人不曾有過這等往事?圍着爐火一家人吃着煮山藥煮紅薯,聽憑呼嘯的北風吹打着窗櫺。此刻的回憶竟變得那麼清晰,頓時勾起一份詩化的温柔。父子情,父子愛被這幅放大的特寫無限擴展延伸,構成了讀者的想象空間。如今白水煮豆腐不多見了,電火鍋涮羊肉涮海鮮倒成為家家冬天的一大景觀。舊時與現況在想象的世界裏幻化為一體,這就是畫面搖動下的魅力。

第三幅畫面疊印出另一番情韻:靜靜的冬夜,“我”和友人泛舟西湖,頭上一彎明月,遠處一抹湖山,山下一星燈火,身邊一陣槳聲。我們無言相視,蕩着飄着,似醒非醒,似夢非夢。與第一幅畫面比,這裏少了黑白反差,少了動的知覺,少了喧鬧的音色,強化渲染了清幽寧靜,映襯出友情的悠遠流長。平和沖淡才是一種永恆。這是一幅無聲的畫面,卻勝似有聲的世界,在藝術創意上作者玩味出一種佳境。

第二幅畫面推出一個空寂的山城峽谷--台州。畫面跳出了喧囂的塵緣,進入松風鳥影的情境。在作者筆端搖曳出一組新的視覺形象,‘白天不見人’,“夜晚點火把”的長街,好似“老在過冬天”,臨街的“大方窗”時時閃現出母子三人的微笑迎着“我”歸來。這組畫面取像上採取了對比的技法,外空內實。外在景觀是“天地空空”,一片寂寥,而內心世界既隱含着作者難以言表的孤寞又流露出對妻子的無限滿足和懷念,對比中幻化出母子微笑的特寫鏡頭定格在整幅畫面上,醒目清晰,難以忘懷。

《冬天》運用蒙太奇的方法,將長焦、廣角、短鏡頭揉在一起對準一幅幅不同的冬景,推出、搖近、定格、幻化,使畫面中的景色與人物深淺有致,遠近相間,動靜結合,虛實掩映,營造出“冬天裏的春天”的意境和氛圍,展現了人間親情、友情、愛情永恆這一主題,是文與畫合一的佳作。

朱自清美文摘抄 篇7

誰能不説話,除了啞子?有人這個時候説,那個時候不説。

有人這個地方説,那個地方不説。有人跟這些人説,不跟那些人説。

有人多説,有人少説。有人愛説,有人不愛説。

啞子雖然不説,卻也有那伊伊呀呀的聲音,指指點點的手勢。

説話並不是一件容易事。天天説話,不見得就會説話;許多人説了一輩子話,沒有説好過幾句話。

所謂“辯士的舌鋒”、“三寸不爛之舌”等讚詞,正是物稀為貴的證據;文人們講究“吐屬”,也是同樣的道理。

我們並不想做辯士,説客,文人,但是人生不外言動,除了動就只有言,所謂人情世故,一半兒是在説話裏。

説話即使不比作文難,也決不比作文容易。有些人會説話不會作文,但也有些人會作文不會説話。

説話像行雲流水,不能夠一個字一個字推敲,因而不免有疏漏散漫的地方,不如作文的謹嚴。但那些行雲流水般的自然,卻決非一般文章所及。——文章有能到這樣境界的,簡直當以説話論,不再是文章了。

但是這是怎樣一個不易到的境界!我們的文章,哲學裏雖有“用筆如舌”一個標準,古今有幾個人真能“用筆如舌”呢?

不過文章不甚自然,還可成為功力一派,説話是不行的;説話若也有功力派,你想,那怕真夠瞧的!

説話到底有多少種,我説不上。約略分別:向大家演説,講解,乃至説書等是一種,會議是一種,公私談判是一種,法庭受審是一種,向新聞記者談話是一種;——這些可稱為正式的。

朋友們的閒談也是一種,可稱為非正式的。正式的並不一定全要拉長了面孔,但是拉長了的時候多。

這種話都是成片斷的,有時竟是先期預備好的。只有閒談,可以上下古今,來一個雜拌兒;説是雜拌兒,自然零零碎碎,成片段的是例外。閒談説不上預備,滿是將話搭話,隨機應變。

説預備好了再去“閒”談,那豈不是個大笑話?這種種説話,大約都有一些公式,就是閒談也有——“天氣”常是閒談的發端,就是一例。但是公式是死的,不夠用的,神而明之還在乎人。

會説的教你眉飛色舞,不會説的教你昏頭搭腦,即使是同一個意思,甚至同一句話。

中國人很早就講究説話。《左傳》,《國策》,《世説》是我們的三部説話的經典。一是外交辭令,一是縱橫家言,一是清談。你看他們的話多麼婉轉如意,句句字字打進人心坎裏。

還有一部《紅樓夢》,裏面的對話也極輕鬆,漂亮。此外漢代賈君房號為“語妙天下”,可惜留給我們的只有這一句讚詞;明代柳敬亭的説書極有大名,可惜我們也無從領略。

近年來的新文學,將白話文歐化,從外國文中借用了許多活潑的,精細的表現,同時暗示我們將舊來有些表現重新咬嚼一番。這卻給我們的語言一種新風味,新力量。

加以這些年説話的艱難,使一般報紙都變乖巧了,他們知道用側面的,反面的,夾縫裏的表現了。這對於讀者是一種不容避免的好訓練;他們漸漸敏感起來了,只有敏感的人,才能體會那微妙的咬嚼的味兒。

這時期説話的藝術確有了相當的進步。論説話藝術的文字,從前著名的似乎只有韓非的《説難》,那是一篇剖析入微的文字。現在我們卻已有了不少的精警之作,魯迅先生的《立論》就是的。這可以證明我所説的相當的進步了。

中國人對於説話的態度,最高的是忘言,但如禪宗“教”人“將嘴掛在牆上”,也還是免不了説話。其次是慎言,寡言,訥於言。

這三樣又有分別:慎言是小心説話,小心説話自然就少説話,少説話少出錯兒。寡言是説話少,是一種深沉或貞靜的性格或品德。

訥於言是説不出話,是一種渾厚誠實的性格或品德。這兩種多半是生成的。第三是修辭或辭令。

至誠的君子,人格的力量照徹一切的陰暗,用不着多説話,説話也無須乎修飾。只知講究修飾,嘴邊天花亂墜,腹中矛戟森然,那是所謂小人;他太會修飾了,倒教人不信了。

他的戲法總有讓人揭穿的一日。我們是介在兩者之間的平凡的人,沒有那偉大的魄力,可也不至於忘掉自己。

只是不能無視世故人情,我們看時候,看地方,看人,在禮貌與趣味兩個條件之下,修飾我們的説話。這兒沒有力,只有機智;真正的力不是修飾所可得的。

我們所能希望的只是:説得少,説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