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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陳年往事散文

文學1.54W

去年,我回老家在表哥孫子的婚禮上見到了伯母,她是我父親面上的唯一在世親人。説是親人我都會噁心,因為在我幼小的心靈裏她可是一個惡魔潑婦。

關於陳年往事散文

老家的婚禮依然保持着濃重的鄉土味。有廚藝的親朋掌勺,有體力的好友端菜,靚女酷男擔當起斟酒沏茶活兒。婚宴現場“烏煙瘴氣”、“鬨鬧嘈雜”、“唾沫橫飛”,但是每個人好享受這種氛圍,每張臉上都洋溢着喜慶的愉悦,就連貓狗都知道今天村裏有喜事,它們成羣結隊而來,在桌子底下安靜地分享屬於它們的那份宴席。那天,村子裏的任何人都不用做飯,也不用費心着裝,到了飯點,放下農活,找個空位置坐下吃就是了。老家的這個風俗一直延續至今。如果現場誰能説上個把葷段子,那TA絕對能蓋過新郎新娘的風采,吸引無數圍觀,不用擔心這種行為會遭到主人家的白眼,農村婚宴圖得就是一個“鬧”字。

在人羣中有一位老婦人一直瞅着我,表哥告訴我她是你的伯母。

“伯母,她還沒死?”

父親去世的最早,不擅言語,手裏沒活就坐立不安的伯伯幾年前也死了,可是老天卻讓這位女婆還留在人間。不是有“好有好報,作惡壞死”的説法嗎?諸如此類的事情見多了,我有時也會對上帝起疑心。

我抬起頭雙眼聚焦在她的臉上---兒時從來不敢這樣地正視她---艱辛的歲月全部刻在這張臉上,滿臉皺褶,肌膚黝黑,一副孤寂無援的神態,不管周圍怎樣熱鬧,也點燃不起她一絲的快樂,她就似一個局外人,默默地坐在一角望着我。在這個場子裏,她分明只對我有興趣,我們四目相對,我發現她嘴脣有顫抖,是老人不已的那種顫抖,還是在喃喃自語,我不曉得,離得有好幾張桌子距離。可是我怎麼看都不能將眼前的這位老嫗與我記憶裏的她同日而語。

奶奶生有兩個兒子,伯伯和我父親。由於她的一個決定,兄弟倆從此走上了迥然不同的人生,也就此結下了伯母和我們一家的冤仇。姑奶奶在上海做生意,需要一個下手,再三考慮之後奶奶把我父親送去了上海,姐姐出生在老家,我和妹妹誕生於上海。

從此,她就成了一個我們家誰都不想見到的.女人。每次去奶奶家,我想方設法迴避她,不敢與她正視,她的眼神如鋒利的劍會刺傷我幼小的心臟。孩子能想到的惡作劇她都會使。在我午睡時,她會抓一把蚊子放進蚊帳裏;你在認真做暑假作業,她會在你背後裝出失手打碎玻璃瓶之類東西,有一次被她嚇得發了一個星期的高燒。她恐嚇我們的手段遠遠不止這些,農民一個,字也認不上十個,指桑罵槐技巧可謂登峯造極,奶奶常常哆嗦地把我揉在懷裏暗暗流淚。

因為這個女人,我們對伯伯一家也就沒有什麼特別的情分,每年回老家時都住外婆家,只是去看奶奶時,順便問好一下伯伯,久而久之與伯伯疏遠了,堂兄結婚我們也沒有接到通知,更為不可饒恕的,奶奶去世,伯伯去世她都不讓我們知曉,那時父親已經去世了。

我真不知道她還活着,我更沒想到這些陳年往事還記得如此清晰在目。

一種莫名,血拼命往上湧,我要走到她跟前,指着她的腦門像她從前罵我們那樣的詛咒她一番,以解半個世紀的那份恨。但是,讓我納悶的是,那天我居然恨不起她來,非但如此,心底裏還騰起一絲憐憫。我想走近她,再近點看看她,可是,腳怎麼也提不起,灌滿了鉛似的重。

受人無端指責,被人惡作劇侮辱固然是件很不幸的事情,但是我也未曾嚐到記住這樁陳年往事而有一絲幸福的感覺。人不就是在犯錯和糾錯的過程中成長,在笑別人,又被別人笑的過程中走完一生的嗎?望着這位老人,心裏的天平開始向她傾斜,半個世紀的恩怨終於在那刻出現了鬆動,我邁出第一步,朝她走去。她也在慢慢挪動身子做好迎接我的準備。

“王弟弟,”她叫了一聲我的乳名,伸手緊緊地握着我。“你都有白髮了……”

我想叫她一聲“伯母”,這兩個字到喉嚨口最後還是嚥了回去,記憶裏從未這樣叫過她一次。她握着我的手,始終沒有鬆開,我有察覺,接下來她將跟我説的話,我搶在她先,説,今天是高興日子,我們不談那些陳年往事。

這是一雙勞動人的手,堅硬、毛糙,指甲裏永存着洗不乾淨的泥土黑。這雙手將是那個年代的絕筆,從今往後,我們不會再見到如此厚重的手。我原以為她的手應該是冰涼冰涼的,不料有温度,在我幼小心靈中她給我留下的那份恐懼痕跡,在這份温度下被消融了,眼前的她夢幻般地變成了一位讓人極其容易生起憐憫之情的孤寂老人。

我説,坐下吧,站着不累嗎?她這才放下我的手,説該回家了。我送她走出院子,她每跨出一步竟然有那麼費勁,表哥説,三年前她摔了一跤,據説盆骨還是肋骨斷了幾根,常年卧牀。聽説我來了,她才硬撐着今天過來的。

狹窄的田埂上,一個黑點緩緩地在挪動,我在院子門口望着她的背影,都站酸了腰,她還在走,那行走速度讓我想起了田埂上爬行的蝸牛,前方的黑點陡然變得模糊不清,原來我流淚了。

“伯母,”我一個箭步衝進了黑夜,“我送你。”

標籤:往事 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