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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窯,荷出青抒情散文

文學3.21W

少年粉青,温温涼涼。

七月窯,荷出青抒情散文

七月,北方的東湖一片綠萍如纏絲,糾葛得密緊,生生將一池本應鮮活的荷吞沒了。可是,現下只需一次飛機的滑身,江南就在我們的轉身間。當斷橋行在腳下,當西湖就在滿目裏微漾,與荷,又零距離相見。

我説,這七月,塞北江南的暑熱燒起烘陶的火。友説,你何必將這清淨淨的荷説成山腳的泥。我微笑,對着這指控不急不躁。每每七月的池邊站立,我從來都認為那是在夏的窯口處靜默候場,從看到七月的窯膛裏,裝入荷香的陶泥,直至一朵白湘蓮出岫,那蓮,是湖邊小亭裏的粉青壺一盞。

白湘蓮的瓣色帶着淺淺的稚黃,就如少兒的黃髫髮色,而瓣頂是脣色一點粉,枝下荷葉如房,恰是碧屋藏一觴小小的女兒模樣。至今仍記得最初見到白湘蓮的少兒時自己,而今我只能慚愧於成長的容顏無法與新蓮相認。少時,總想折荷來看,偏總是在池中央的才是最美,於是潑一捧水,和那時的輕脆笑聲一同落進瓣蕊底,不知蓮是否記得,那時的曾來。

而今七月又出窯,攜帶白湘蓮的粉粉青青,讓我嗅到那些兒時與少年被時光描刻點釉後的味道。原來,所有的情節都已沉澱,回看一朵白湘蓮,一如握一手粉青瓷壺的温涼。聞一莖輕粉,那時少小可温春秋幾度含涼,撫一葉青荷,像舊時童顏晶翠,悄悄揩拭掌間的捉紅。

蒸煮千山萬水,擁抱豆青。

曾經對他説過最俗套的一句話,我們之間遠隔千山萬水。當我把結局撫平時,我才知道,他其實一直坐在一方茶室裏沏煮着千山萬水,只是,我一直未能入茶。而我以為的挑燈熬過日夜,不過是墨筆裏將千山萬水生生挑起,卻無力蒸成雲淡風清。

而今坐在江南寺間的梅亭裏,與友對飲清茗,淺語輕笑,忽而有荷香輕巧的嵌齒入喉,灼目的七月竟忽得一腔妙心,真真不枉寺裏佛前的一池荷開。他曾説,常來這寺間聽禪,過往的人我卻未曾細細打量。緣深,有時僅僅為一瞬,過了期,便是無須印證的萬水千山。

用手機拍一張寺裏的蓮,鏡頭裏一蕊紅紫,有僧説,它叫碧血丹心。我倒覺得它微攏的綻開更像拈在我手間的青瓷茶盞,縱是滿瓣塗抹紅紫粧,盛的不過是不離真的蓮心,於是,除去豔烈的名字,它依然是眸如豆青,笑如潤瓷。

我愛極了那一套豆青的茶具,只是,並未付諸收藏。聽禪師曾講,一切法相本為緣生。相遇,即是緣生,與他,與蓮,與豆青之茶盞。可是,因我是最入俗的紅塵一枝,仍然千山繞碧血,萬水浸丹心,是以,我做不到緣生即空。有時,緣生淺淺最宜,於是,那一蓮最初的豆青,且擱在山水裏瞻望,我只用目光來時而蜻蜓點水般擁抱就好。

江山的餘香,掩不去天青。

雍正帝曾以花薰冠。紫檀為框,象牙雕身,籃內琺琅花插,放上一眾鮮花薰冠,後世人的想象裏怕也全是那時江山的餘香。

與帝王的`月月有花季季有香相比,更喜歡而今的七月,一池荷旁,我可以獨攬下一個人的荷裏江山。看一看那一朵蓮,底瓣如桃,上瓣如菊,桃瓣梨白,菊瓣透青色,聽到有人指認它叫梨花白。梨花白中為何竟摻了淺青色,七月指認它,是這一季揮墨之後的筆洗,燒製出最上好的天青。

我歎,昔秦皇漢武,後唐宗宋祖,又加清旗,金戈鐵馬之間也傾滿筆醉。皇曾以為霸了天地日月,狂筆裏墨字無休,帝曾氣吞青山長河,濃觴墨色裏爭討宿緣。只是,就如那薰了一朝又一代的華冠,卻終是百花香裏無蓮意,於是,洗筆多少壇,卻也蘸不到一緣天青。

而今我只在字裏行間淺碎賞,看故時江山傾頹,依稀還可嗅到舊時朝堂之上的冠香。只是,這餘香縱然橫跨滄海入室,卻不若階外有霍然的梨花白笑香,這一笑,所有穿越都成倉皇。於是,有梨花白相伴的七月裏,我情願將所有的墨字打碎,和在毫尖入了天青的筆洗,地老天荒的誓言如哪吒的肉身,輕輕拋離。這三生煙火便都長成荷葉蓮枝。

一念修煉,步步影青。

千瓣蓮,是七月最繁複的手工窯成。七月先將它拉坯綢帛瓣,再蕩釉至輕粉疊步,刻淺靨的嘴角,描額心那點蕊底的花黃。每次見到千瓣蓮,都會追想我是否也曾有過如此嬌婉的妙齡。只有妙齡才會這般輕盈緩步,才會這般含嗔欲語,而少有妙齡之後,是萬千風華次第生,生成一念亦婆娑。

於是,千瓣蓮值得守候,守看它的第一層外瓣謝落在池的榻上,守看它的內層碎瓣紛紛增生成新的幕幃和裙襬,忽而一個小旋身,就生出並蒂蓮心,再一笑,成蓮品字,略抬袖,四面蓮生,三笑後,五子蓮成。眼見這錯落的笑瓣,在葉的碧色裏,成就七月掌間的一盞影青碗。

佛僧常以陶缽盛接施受,僅揣度念。而千瓣蓮,亦是縱然盛開一缽百般眾生相,卻是笑裏道場,香裏法地,開與落、生與滅不過是修煉的撿拾,於是,紅塵,是步步蓮生的禪牀。

我明知,我守得住整個七月的千瓣蓮,卻端不起一盞蓮碗,躲不開軟紅千重,我食的仍是世俗的莫失莫忘。還好,總會有七月,還好,有一碗影青,不納人空瘦,不掬天猝涼,容許人偶爾做禪想。

常持橄欖青,枕上三千繡檀煙。

南國生橄欖,北朝燒出橄欖青。我始終分不清青瓷的各色,或者瓷不在於色,就如花不在於形,香不在於重。

有人説,第一次看到出水黃鸝時,覺得那蓮瓣疏薄得可憐。倒是這名字吸引了我,我並不偏見蓮的名字,誰説佛前蓮就不能有這般清脆而活潑伶俐的名字。其實,這蓮瓣並不見疏薄,只是因它要綻露出嫩黃的蕊心,因它無端的瓣尖頂了幾點鳥羽般的翠色,便少了蓮色的沉和與攏瓣的安穩。

這真的便如一隻黃鸝了,細足一點綠的站立於瓣頂,一俯身,黃色清晰入眼。這名字,這模樣,又挾一葉鬱翠橫陳,活生生一枝池間橄欖青。總説橄欖生澀,卻這一朵出水黃鸝的橄欖青更像一鼎菩提相的香爐,以瓣為足,以蕊絲為檀香,瓣上的扶搖點翠是蕙煙,而蓮子藏在深處默默索經。池上誰人的採蓮曲,都化作素音作持,聲裏揖身。

我羨那清晨的露珠,可以一個側身便偎進橄欖青,枕上三千天光色,端看日影在七月的衣間繡進檀煙。

記憶的盛宴,最鮮梅子青。

最初笑給他看時,他曾贊:眸如梅子青。他是熟知青瓷的,後來我才看過何為梅子青,是一種淺透的青瓷,總覺得像青春,瑩亮多過温潤。我常歎自己的沒辦法,總是用靜夜的味蕾抵上那些被旁人説成“本該封壇”的記憶。因我覺得,相遇裏那些特殊的解語會在時光裏將曾經淘製成盛宴,然後,會長長久久的成為你甘心情願的一飲再飲一啖再啖,哪怕,那個人曾經只餘一個背影給你。

七月,池裏有荷又開新枝,瓣頂粉霞撲頰,瓣底白玉沁雪,這便是開花尤多,最得人愛的落霞映雪。蓮枝挺立,蓮瓣如碗如缽,一葉作翠屏遮了幽然的水色,竟如一隻梅瓶立於池的案几之上。這梅瓶當是梅子青,既如相遇,可別赴約紅粉蓮,又如相別,可插無計雪裏梅。

有所思時必是文字濃。弘一法師曾經憂詞倡闕揮無數,卻是近佛前反倒僅餘畫佛之筆墨。聖情大概即是拈花一笑的通透不語,而凡情便是纖毫思慮都會輕重掃塵。在這七月仍然偶爾思及時,這池間蓮上便映進一個青衫素影,就如梅瓶裏鑄一枚欲墜的楓葉,色為蓮,且永不走出畫卷。

時光依然在給記憶塗上紅釉色,卻塗不去七月,塗不去荷。於是,我會不忘感謝,感謝他曾經俯身探我梅子青,任紅塵卷舒開合,仍嗅那時天真最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