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睡了的抒情散文

當我蹲下去撿那支筷子，我的淚突然奔湧而來，有人説當你難過的時候就蹲下去抱抱自己，我曾高傲的説我不需要那種慰藉，而我這次，卻死死的抱着自己痛哭流泣，沒有出聲兒，死死的閉着眼睛，想把淚水逼回心裏，卻越是不可收拾的讓淚決了堤……

風帶着陣陣熱浪從身後湧來，推在背上，好似要比一個遊子歸家時的心情更為急切。入秋的太陽總在雲影後面，卻帶着盛夏還未褪去的火辣，烘烤着路邊枯瘦的七節草，稻田裏收割後新發的嫩芽，和腳下金色的片片黃沙，這種大地被焦灼的味道，也許只有在我的故里才會聞到。我抹去下巴的汗水，像要急於擺脱一分燥熱，痛快的灑在路上，鞋子上沾滿了沙塵，時有時無的影子就被我順勢踩在腳下，風愈緊一分，我便走的更急一點。

我下意識的摸了摸揹包，裏面是一雙新鞋子，這是我頭一天晚上突發奇想的去給母親選的生日禮物。因為工作的原因，本沒打算今天回家，但有時就是一種突如其來的想法，讓我今天頂着清晨就出發，一路欣喜一路高亢的踏在回家的路上。如此，母親萬萬沒有想到吧，母親見了我應該很驚訝吧，應該會高興的笑彎腰吧，所以我一路興奮的忘了疲勞，忘了身後陣陣湧來的奔騰的熱浪。

我一直在想，母親現在一定在做飯吧，老爸一定在説着笑，圍在母親身邊幫忙吧，那隻饞嘴的貓又會在母親腳邊轉圈，嚎着可憐得掉淚的陣陣喵叫……我走得更急了，彷彿已經聞到從壓力鍋裏噴出的陣陣濃香，那種時常讓我於千里之外想得垂涎的濃香。

天空，是一張不懂事的娃娃的臉，風開着不知輕重的玩笑，冒犯了娃娃的尊嚴，頃刻間，灰白的雲朵變得厚重起來，進而聚集成簇，像堆砝碼般的層疊，擠壓，最後看不清娃娃的眼，只見如珠般的淚水傾瀉而來。

我把包背在胸前，不想被雨水打濕。不知走了多久，不大不小的雨點讓路面變得濕滑，進而泥濘。繞過院子外的池塘，便是我家後院的青石板路，彎彎曲曲，延伸到後院門口。

站在院牆後面，內心有些忐忑。在外多年，遇到許多大事小情內心都已波瀾不驚，而如今站在自家門前，內心卻狂跳不止，沸湧翻騰，如驚濤拍岸。良久，按了按胸前的`揹包，內心也安定了許多。深吸一口氣，探出頭向裏面望去，大門輕掩着，廚房頭上沒有升騰的炊煙，窗台後面沒有人影在走動，除了雨滴的聲音，一切安靜極了，我又快要被這種死寂壓得揣不過氣來。我開始懷疑，我是不是記錯了母親的生日，還是我弄錯了今天是農曆初幾？

輕輕的推開門，門背後是還未曬乾的谷堆，像剛剛被打濕過雨水，總有三兩顆粘在一起。放下揹包，我像個賊一樣，輕手輕腳的向裏面屋子走去，睡房的門沒有鎖，透過門縫兒，我看見母親橫着躺在牀上，腳掉在牀沿，地上不太規矩的擺着一雙有點破舊的拖鞋，那隻小貓正蜷在椅子上打盹兒，偶爾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然後又如釋重負般的閉上了沉睡的眼。

母親睡了，也許母親累了。我知道，農家曬糧食搶雨是件非常耗體力的事情，糧食曬過兩天之後被雨水打濕會生潮，所以他們總會隨時觀察天向，在驟雨來臨之前把糧食收進屋裏。顯然母親剛剛搶過雨，巨大的體力消耗之後，疲憊會走滿全身。母親睡的很沉，均勻的呼吸裏，早已沒有了年輕女子的輕柔與嬌氣，變得厚重而短促。母親曾對我説，她的生命裏似乎從未有過一個女人應該有的青春年少，我當時還質疑她，我説每個人不管怎樣都會有他的青春年少啊，母親搖頭不止。我想母親是想説她的花樣年華吧。

一切似乎都是意外，我意外的在這個時候站在家裏，我意外的沒有看到老爸在家，意外的沒有看到一大桌子的菜餚，也意外的沒有看到母親的欣喜，驚訝以及臉上流淌着的那種幸福。我不願把母親叫醒，也許母親正做着一個美好的夢，夢裏有老爸，有我，一家人在廚房裏忙碌着，然後一家人在桌子上唱一首祝福的歌……也許母親還來不及做夢，一生的辛苦勞累擔心牽掛縈繞在她至純的思想裏，也許母親儼然忘了今天是個很特別的日子。

我轉身走到廚房，灶台上擺着三兩個沒洗的碗碟，和一支用過的筷子，我在地上發現另外一支筷子，也許母親為了搶雨，沒有來得急撿起來。當我蹲下去撿那支筷子，我的淚突然奔湧而來，有人説當你難過的時候就蹲下去抱抱自己，我曾高傲的説我不需要那種慰藉，而我這次，卻死死的抱着自己痛哭流泣，沒有出聲兒，死死的閉着眼睛，想把淚水逼回心裏，卻越是不可收拾的讓淚決了堤。

我依然輕手輕腳的，把碗筷洗乾淨，慢慢的放到碗櫃裏。回到母親的房門前，那道門縫兒，隔着裏外兩個人的截然不同的心情。此時我多希望母親醒來，我又多害怕母親醒來，我害怕我走的時候會看見母親哭。母親比我更愛流淚，每次離家都像是生離死別，我走得難以割捨，她送得傷痛糾葛。

我要走了，想快點逃離今天我看到的一切一切，要趕在母親醒來之前，我悄然離開。再透過門縫兒看看母親，歲月總是出其不意的換了她們的青絲，然後在我們成長的路上轟轟烈烈的行駛，如我們下巴上瘋長的鬍鬚，有時真想把它們連根拔起。

我從揹包裏取出那雙鞋子，輕輕的放在門縫兒外邊，最後透過門縫兒，看到母親手裏還握着手機，半個機身都已滑出母親的手掌心，我想母親是在等我的電話吧，我才恍然想起原來為了給母親一個驚喜，我到現在都沒有給母親發個信息，母親又是在失望中累得睡了過去吧。

退出大院，雨已經停了。這條青石板路，我來來去去，往往復復，五年，十年，二十年，母親每次都走到路的盡頭來迎接我，也每次都要送我離開到路的盡頭，今天我一個人揹着空空的行囊，一個人走完這段青石板路，外面的世界車水馬龍，風雲變幻，唯有不變的是我這至親至純的故里，總在千里萬里之外牽扯我的內心，和母親那盡善盡美的關懷，會一生一世縈繞在我的耳邊。

請母親原諒我悄悄的歸來，只因想給您一個大大的驚喜，兒心澎湃；請母親原諒我悄悄的離去，只因想讓您能夠好好的休息，兒心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