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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散文:畹町 遺失邊關的記憶

文學2.91W

畹町有着豐厚的歷史沉積,但它為什麼始終沒有演變成推動畹町前進的文化動力?

經典散文:畹町 遺失邊關的記憶

歸結起來,歷史對於畹町來説,僅僅是一種記憶。

我們的思維常常是這樣:一個地區的發展必然要向城市化邁進。於是我們常説:別把畹町不當城。因此,即便畹町確實不足以為“城”,我們還是把它打扮成了“城”的模樣……在諸多發達國家和地區,能做榜樣的“村”不少,而且都吃香。如果我們拋棄所有“城”的觀念,把精力用於造就一個小鎮,甚至一個“村”,畹町也許能成精品。

夜晚到達畹町,住在剛落成不久的畹町大酒店,從窗口就能看到對面九穀市的夜景。街燈不多,錯落有致,照什麼其實都不太明瞭,但因此卻把這片寧靜的土地點綴得很有些意境了。

酒店外是條大道,道兩旁是兩排整齊的檳榔樹,忽明忽暗的路燈就掩映在成排的檳榔樹中間,照得檳榔身影婆娑,亭亭玉立,沉默如少女。

畹町氣温頗高,但四月的晚風從街頭拂面而來,倒也夾雜了絲絲涼意,因此把畹町的夜晚吹得冷冷清清。

街上行人已經很少了,兩三家尚未關門的雜貨店和小吃店裏,或白或黃的燈光下,主人百無聊賴地看着電視。

偶爾,有一輛摩托車開過,突突突的響聲空蕩蕩地傳出很遠。

倒是在這冷清和寧靜中,突然有幾聲狗叫聲隨那夜風傳來,畹町一下子便空靈了許多。我看不到畹町完整的模樣,在明天天亮之前,它還將一直保持着那份神祕。

我想,有神祕感總是好的。我們的生活需要神祕。

第二天,陽光很好。

畹町橋上早有三三兩兩的旅客在拍照留影。

登上森林公園,畹町就在眼底。然而這哪裏是想象中的畹町,這與司空見慣了的小城小鎮到底有何區別?即便是彈丸之地,城市化的進程也已明顯在驅逐着畹町的古老傳承。

據説,五十年代畹町商貿一片欣欣向榮的時候,畹町還到處是茅草房和鐵皮房。茅草房和鐵皮房自然不好,但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是否又讓畹町靈氣盡失?

發展無可厚非,但是否只要提到發展就只能是城市化?畹町曾號稱是中國最小的城市,其實説他是中國最小的小鎮恐怕離事實也不會太遠。以畹町之小,如果我們把造“城”的精力用於建“村”,如果我們在大力建設的時候少些簡單的模仿,多些獨特的創意,畹町也許能成精品。

這是有先例的。如浙江的華西村,如鶴慶的新華,如騰衝的和順。

只有神祕存在,並且得以延續下去,我們對畹町的未來才會有更多的念想和熱情。悲哀的是,這種神祕感正慢慢在消失。

畹町有着悠久豐厚的歷史沉積,但目光所及之處,現代化進程正破壞着一切。就畹町橋而言,當特定的歷史時間和歷史事件已經遠去,它作為畹町抗戰史的產物存在,其審美的功能應該高於實用功能,其存在的形式是記載歷史的載體。可如今,若非藉助書本知識和標誌性説明,人們已很難從橋本身看到歷史的痕跡了。

當畹町再也沒有什麼古蹟,當那些足以承載歷史和往事的建築都已消亡,所有往事都將變得極不確切。曾經……果然……有過這樣的時光嗎?在檔案館翻找資料的時候,我一直在想。我們其實都很恍惚,多年之後,除了這間昏暗小屋裏的紙張,還會有多少東西能讓熱愛畹町的.人們觸摸到以前的歲月,觸摸到畹町曾經擁有過的輝煌,曾經遭受過的苦難……那時候,檔案館裏面那些泛黃的老照片和零散的文字,又能向後人證明什麼?又有多少現實的意義。

即便輝煌早已遠去,太多的人卻依然在痴痴的懷想。於是乎,商貿名鎮、多元文化名鎮等似是而非,含含糊糊的稱謂被我們一廂情願地加諸畹町……仔細想想,其實很多關於畹町的既成概念,除了概念本身,已沒有多少實質性的內容了。畹町無法承載這一切,畹町需要的也不是冠冕堂皇的虛名。

關於畹町邊貿一片繁榮的歲月,我無緣親歷。到畹町的第二天中午前往邊貿貨場,也沒能目睹車來人往的熱鬧場景。找人問問,説是由於緬甸方面政策有了調整,畹町邊貿正遭受着影響。這樣的事情時常發生。看看路邊寫有“畹町邊貿貨場”的指示牌,油漆有些時日了,部分已開始脱落。

我不知道畹町商貿活躍的年頭,這裏是怎麼一番景象。

據説,熱鬧的畹町街上,店鋪相連,有賣洋雜貨的,有賣牛奶咖啡的,有開旅館的、堆店的,有診所、民貿商店、進出口公司……

每日清晨,太陽尚未升起,緬甸的邊民就過來做生意了。於是,沿街擺滿了賣小吃的攤點,餌絲米線、麪條包子、涼粉餃子、麪包煎餅,不一而足,琳琅滿目,香氣散發開來,整個畹町幾乎都瀰漫着豐足的氣息。

到中午清閒時分,即便太陽當頂,南來北往的人們依然遊蕩在街頭,從這家店門出來,從那家店門進去,一副逍遙自在的模樣。

到夜晚,畹町更是夜不閉市。其時當地尚無電燈,但邊民們用汽燈、煤石燈、煤油燈,也把一個夜晚擺弄得極其精緻。吃宵夜的、喝茶解乏的、從對面的九穀市過來談戀愛的,整晚人頭攢動……

這些事和這些人,如今安在?

熱鬧終究過去了,畹町也隨之沉寂下來,失落了。於是,越來越多的人選擇拋棄,都走了。沒走的人,也只能茫然地等待。

那些天我常常在想,畹町作為邊貿名鎮的樣子應該是怎樣的呢?

也許應該是這樣:有一條街,是中國獨一無二的,是畹町特色的,它的模樣像50年代初那種樣子,是古樸的、典雅的,是真實的歷史的還原。這裏掛滿了汽燈、煤油燈(哪怕是為了裝飾),燈光下有人吆喝、有人談笑風生、有人忙碌、有人悠閒地看風景,它們給外人的是一個邊貿名鎮的具體印象,而不是抽象的概念。它可以觸摸,可以把玩。

畹町四月中午的太陽給人一種懶洋洋的睏意、坐在界河邊、耳邊一直是邊民討價還價的熱鬧聲。畹町地下沒有探明的寶藏可開採、地上也無特殊的資源可利用,唯有發展邊貿是條光明的大道。但一直以來,畹町依靠並強調的始終是獨具優勢的地理位置。回過頭來想想,地理位置果真是最大優勢嗎?與之相鄰的姐告口岸、章鳳口岸,不也具有同樣的優勢嗎?目前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是,瑞麗市的發展,姐告、章鳳口岸的邊貿地位將進一步提高;騰衝旅遊業日益興旺,人氣也開始驟升,其作為口岸的優勢會越來越明顯,畹町市場較小,又沒有相關可拉動經濟發展或提升人氣的產業,邊貿受到衝擊是意料中的事。

當然,這樣的熱鬧也許還會重現,可會是什麼時候呢?即便這樣的時候終於又來臨了,畹町將以什麼樣的姿態去迎接它?是從文化角度還是經濟角度去接納?是否還有別的方式?當這樣的高峯期再度遠去,畹町是不是又得像以前一樣迴歸平靜?

我們評價畹町邊貿的進步與否,無疑也都只從經濟的角度去衡量。關於邊貿文化,我們幾乎沒有創造過什麼。

幾十年過去了,我們忽略了最關鍵的部分。幾十年過去後,我們是否還是忽略了最關鍵的部分?

在畹町的發展歷程中,有兩件事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其一是國家級口岸的設置,其二是滇緬公路的修通。前者讓畹町逐步成為了邊貿重鎮,後者讓畹町一下子聞名遐邇。現在,口岸的設置依然不斷推動着畹町經濟的發展,畹町抗戰名鎮的定位也把抗戰文化擺到了最重要的位置。然而,隨着戰爭的遠去,太多的往事和歷史痕跡都成了記憶,以抗戰為賣點到底有多大的誘惑力?

在畹町採訪的那些天,我一直在尋找畹町作為抗戰時期維繫中國與國際聯繫的重要隘口所留下的痕跡,可遺憾的是,除了民間傳聞、書本記載以及保留在檔案館裏的幾枚子彈殼和兩隻繳獲的日本兵頭盔外,我幾乎找不到任何能使後來者見之便“夢迴沙場”的東西了。難道,在整個世界反法西斯戰爭中曾作出過犧牲的畹町,以及在抗戰中形成的畹町精神,真要湮沒在這滾滾紅塵裏,慢慢被人遺忘?

那段歷史除了給畹町帶來榮譽——那是來自別人的讚譽,卻也把苦難留給了畹町——這是可以觸摸得到的傷痛。我們也許可以忘掉所有的榮譽,但苦難卻是永遠不能忘卻半分的。

因為有了如此的苦難,才有瞭如此深厚的歷史。

那是1937年,凇滬會戰難以持久已成定局,南京正受威脅,蔣介石在北極閣會見了雲南王龍雲,問凇滬會戰如果失利,將如何?

龍雲答曰:上海若失,國際交通頓感困難,南方戰區可能擴大,香港和滇越鐵路都有問題,要準備一條可靠的國際通道。所以應立即着手修築滇緬鐵路和滇緬公路,從緬甸出海到太平洋,就不怕日本把我國海岸全部封鎖。

計是良計,然而時間是個問題。從昆明到下關段400公里,整整修了11年,下關到邊境,只會超過此數。是否又得再花10年?

10年太久,只爭朝夕。

因此蔣介石雖然口氣和善,但話語已有了逼人的氣勢,他説:今日之局勢,不是抗戰求存,只有投降亡國。如果放棄寸土與主權,便是中華民族的千古罪人。臨到最後關頭,便只有拼舍民族的生命,以求國家的生存……

這年冬天,被英國報紙稱為“中國萬里長城一樣的奇蹟”的滇緬公路動工了,每天,10多萬人排成九百五十公里長的“人路”殊死拼搏。四個月後,公路基本修成,但其間“死傷者無數”。

回望歷史,是苦難成就了一條公路,成就了一座小城,成就了一個泱泱大國。然而,隨着戰爭的結束,畹町的滇緬公路們作為特定歷史環境的產物,是否能把當初的苦難昇華成一種文化動力,由此推動畹町向縱深發展。

據説,隨着畹町旅遊的發展,以畹町界橋為核心,沿滇緬公路和史迪威公路為主要線路,打通中、緬、印自駕“美式吉普車”旅遊線,規模購置仿真美式吉普車組建二戰遊野戰車隊,同時建造滇西抗戰文化博覽一條街的項目正在實施,但我依然擔心它能否深刻詮釋抗戰文化的內涵。就如已經建成的南洋華僑機工回國抗戰紀念碑,那整齊的漢白玉石階、圍欄、精美的雕塑,果真能再現南洋華僑機工抗戰之慘烈、悲壯?

汽車在滇緬公路中國段上奔馳,兩邊都是蒼翠的樹木。正是初夏時節,開着車窗,邊境的山風帶着花香不斷往車裏鑽,心情為之逐漸平靜下來。如今,這條曾經名聲顯赫的公路默默扮演着自己最原始的角色。作為一條路,也許這才是它的本真。

我想。

黃昏抹紅一條邊界的時候,畹町便收斂起一天的笑容,沉浸在無限的欣慰裏,讓商賈人家如夢如幻的燈光流瀉心底裝載的神祕……於是,温柔的燈光牽着你的眼睛在小城四處流盼,思緒馳騁,你一點也不會覺得自己孤。給你一個回味,給你一個懷想,給你一個甜暢,給你一個芬芳,給你一個希望,如走進一個夢的故鄉。

時間每天都在流逝,很快,就該是告別畹町的時候了。這些天來,畹町逐漸我腦海裏變得清晰、完整,接着再支離破碎……

我一直希望能找到一種合適的方法把這些碎片重組起來,構成嶄新、豐富的畹町,但是這一切尚未開始……晚上,獨自走出酒店到街頭晃悠,一路思緒飛揚。街上行人依舊很少,晚風照例那樣吹拂,我一直在尋找的什麼東西,突然明晰起來了:那就是留戀。

每天,南來北往的遊客與畹町擦肩而過,還有多少人還會為畹町夢縈魂繞?還有多少人會一如既往地留戀這座遺失在邊關的小鎮?

畹町人氣旺盛的年月,年出入境人員最高時達到130萬人,小小邊境車水馬龍,可謂極度繁華;現在,能讓遊客在畹町多逗留一分鐘,也成了畹町人的奢望。畹町魅力散失何以至此?畹町的“邊關文化”到底還能釋放多大能量?

這首先讓我想到了騰衝和香格里拉。

騰衝最初的宣傳定位是“遊火山熱海,品騰越文化”,其中,不論是“火山熱海”還是“騰越文化”,基本都是實在的、能看能觸摸的事物。即便火山熱海非騰衝特有,但“騰越文化”卻是“僅此一家,別無分店”。

於是,騰衝火了。

之後崛起的香格里拉,宣傳則側重於“消失的地平線”,突出的是香格里拉的“祕境”優勢,強調重點是“尋找人類心靈的最後歸宿地”,所以,即便這一切都頗為玄虛,但“消失的地平線”所營造的神祕感一時間卻讓虔誠膜拜“原生態祕境文化”的芸芸眾生趨之若騖。

於是,香格里拉也火了。

查閲史籍,早在千年之前,畹町就已經是南方絲綢之路的主要驛站,但沒想千年之後,畹町還是無法從“驛站思維”中解脱出來;始終無法成為眾多匆匆行走着的腳步的最後的歸宿地。

當然,充當驛站也沒有什麼不好,當驛站功能達到極至的時候,畹町以其活躍和精緻感動了一代人,一時間商賈雲集,遊人如梭,每日迎來送往,令多少故事在這兒流淌,令多少過客痴迷。然而當繁華褪盡,驛站是註定要被人們遺忘的。也許,在畹町還不至於要為出路掙扎的時候,我們就該想到這些了。

與騰衝和香格里拉的造勢相比,畹町顯然沒有過多地包裝自己,但這並不説明畹町會因此保持着它最原始的狀態,不會因此而顯得純粹。畹町可宣傳的很多,邊貿文化、抗戰文化、外交文化、名族文化,但到底什麼才是畹町的精華?中國之大,邊關何止畹町一處;至於抗戰、外交,撇開已無跡可循不説,畹町也不具優勢。

畹町人一直都在“重提舊事”,可“舊事”卻總是那樣虛無飄渺,不留痕跡,所以聽起來總讓人覺得這裏面多少有些阿Q式的“先前比你闊”的窮酸味……時過境遷,畹町是否也該換個新面貌以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