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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鄉散文

文學2.25W

春天是我的第一個故鄉。

還鄉散文

這絕非誇張的書面修辭,至少近幾年來是如此。我真切感受到這個季節對我的強力控制。如果沒有細緻地深入春天,這一年就會留下黑洞,其他季節過得再好都填補不了。

非常想實踐的是,整個春天就居住在春色滿園的地方,什麼也不做,埋下頭像花與草那樣同節氣一起呼吸。

今年還做不到這點,工作和家庭纏繞着我,這個願望眼下還過於奢華。不過認真地回一趟春天肯定是沒問題的。

從冬天開始,就感到一股力量在身體裏糾結,催促我不停地隔着日曆往前打探。

偏偏今年春天較往年到得更遲,年後去縣城郊外,油菜還是綠綠的矮苗。此後,再三叮囑居住在季節第一線的朋友,替我嚴密監控油菜和桃樹的動態,一旦有開花的跡象,立即短信呼叫。

朋友們對春季的態度大多比較散漫,有人容易花粉過敏,有人嫌棄它的潮濕。也有真喜歡的,但不至於中毒。即便和我一樣生於春天,也不會把這個季節上升到故鄉的高度來惦記,更不相信我對春天的想念真有口頭表述的那麼急切。

多次詢問未果後,我不再信任他們的忠誠,自己通過電視和報紙窺測信息。臘月過後,氣温始終徘徊在4到7度。雨雖不大,但一下就近20天,漫長到了似乎要省略春天直接跳躍到初夏的程度。

2月最後一個週末,終於失去了守候的耐心,冒着雨就出發了。目標是遠郊一個叫羅亭的小鎮。晚報旅遊版説那裏有座千畝桃園,根據去年的花期推算,現在差不多要春意鬧枝頭了。按文章的提示,坐上一輛3位數線路的遠程公交車。車子髒舊,過道堆滿新農具和一些用途不明的物件。它悶着頭往城北開,乘客表情麻木,昏昏欲睡,壓根不像是要開往春天的樣子。

一小時後到達羅亭,果然打聽不到傳説中的千畝桃園,只有一個店主在我買了他的蛋糕後隨手往高速公路方向一指:“你往那邊去問問,路邊好像是有一些果園。”

一根只熟悉錢幣的指頭將我引上更遠的歧途。因為高速路離小鎮有幾里路,因為幾里路之後,不僅沒有果園,也不再有人家和行人可以問路。

我撐着一把只能遮住腦袋和半個肩膀的傘,呱嗒呱嗒走在茫茫無邊的雨陣裏,鞋面和胳膊很快就淋透了。

濕,不過一點不冷,手臂的皮膚率先復甦了對春天的記憶。

高速公路的每個小坡後都有可能藏着一千畝桃花,這讓我一口氣走了七八里路。不斷有小轎車、大客車和巨型貨車衝鋒舟一般在身側破浪狂飆而過,這加劇了身體的濕,也加劇了血液的熱。

對高速路失去信心後,又穿過一片山林,轉到一條柏油公路上往回繼續搜索,除了幾株暴着綠疙瘩的'梨樹和一片水汪汪尚未翻耕的稻田,什麼也沒發現。

在比我還一根筋的雨中徒步了近3個小時後,我招手跳上了一輛去市裏的中巴車。

回到家,脱掉濕重如鎧甲的外套、牛仔褲、户外鞋和渾身的累,原本以為會很沮喪,洗過澡縮進被窩,情緒居然有些愉快。想想也是,許多年了,沒有一個人在春雨中行走過這麼久。那種四野除了雨聲和心跳什麼聲響也沒有的靜寂,那種春雨輕柔地迸濺到面頰和手背上的温潤,它們在我心裏的位置,並不比一座桃園低多少。

桃花還是不可能放過的。

3月上旬,被單位關到一個叫九曲洲的山莊搞主題創作。帶着被囚禁的心情去,竟意外地發現院子裏有一大片梨樹和桃樹。梨樹只有幾株綻放了白花苞,桃樹已開成了燦爛的一片。

桃花是花卉中的民間秀女,不名貴,但平易可人,在早些年的江南鄉村,許多人家的房前屋後都能見到。桃花的粉嫩花瓣是春天的重要信物之一,如此大片的桃林卻從未見過。無法言説突然直面這一大片開得正鬧的桃花時心裏的震撼。我只是像個花痴一樣,中午去了,下午又繼續去,把工作徹底忘在了賓館裏。

山莊裏的人對它們早已習焉不察,我在桃花下逗留時,四周空曠無人,只有蜜蜂嗡嗡嗡嗡地在花瓣內無休止地起起落落。我儘可以肆意妄為。像肺病患者那樣下意識地大口大口吞嚥花香,用鼻子探向花瓣與蜜蜂爭寵,還不時把相機舉到對面為自己和桃花合影。

那天空氣晴熱,花瓣被光線映照得粉紅裏透着白皙,在湛藍天空下顯得格外明豔和熱情,像是真的被太陽點燃了。十多樹桃花,在直徑數千米的靜謐中噼噼啪啪地燃燒,一邊迎着陽光怒放,一邊隨着軟風凋謝,讓人想起童年,想起前生,想起人世間許多轉瞬即逝的盛開。

第二日天氣轉陰,花瓣顏色濕暗下來,呈現出另一種柔媚。我無法掩飾自己的熱愛,幾日來整天與花廝混。早晨去給花拍照,中午在花下打盹,下午去花間散步。夜晚回到房間,仍在相機的顯示屏上與桃花耳鬢廝磨。

桃花已開,油菜的花期也就快到了!

幾日後打電話給婺源的朋友,我的推測得到驗證。不過我要去的江嶺是山區,花期比平原地帶稍滯後幾天。朋友説,再等半個星期就全開了。

桃花已經點着了身體裏的發動機,我不可能掛着空檔在等待裏煎熬三四天了。一天都嫌長。放下電話,收撿好幾天的衣物,背起軍用旅行包直奔長途汽車站。

婺源保留着江南最純正的春色,江嶺又是婺源春色最經典的地點。近幾年去婺源已不止三四次,因錯過油菜花期,江嶺一次也沒上去過。

抵達婺源縣城時天色已暮。飯也等不及吃,就讓朋友叫車送我去江嶺。路上遇山體滑坡,加上在新修的高速路上迷路,幾十公里路程耗費了兩個多小時。因為江嶺在前面,因為春天的心臟在不遠處的山坳間勃然跳動,我享受並記住了這個忍着飢餓走彎路的夜晚。車子在沒有路燈和聲響的夜色中沙沙地奔馳,前燈的光柱不時把白牆和沉睡的油菜從黑暗中沖洗出來,我心情雀躍,模仿小孩把手掌伸向窗外和風握手。

到達山上的江嶺農家旅社時,山和村民大多已經酣睡。我站在房間裏吃蘋果時,聞到油菜花的暗香層層疊疊地從窗口浮上來,還有溪水在山林間隨意流淌的清音。

從來沒像這個早晨起來得這麼早過。因為晚上基本就沒怎麼捨得睡,聞花香,聽泉聲,仰着頭眺望模模糊糊的山影,等窗外的山影從朦朧混沌變成清晰的黑白剪紙,最後又着色為立體斑斕的油畫時,時間就到黎明瞭。

一口氣從旅社所在的村落爬上山頂。我以為自己是最早的,其實早有一撥撥的攝影家捷足先登了。他們大多來自廣東和北方,和我一樣住在山腰或山腳的農家旅社裏。站在攝影家選定的位置往下看,無論哪個角度都是好圖畫。從山頂到山坳到山腳,開滿油菜花的梯田一層一層往下鋪展,中途被幾個白牆黛瓦的村莊阻隔了一下後,流瀉的速度似乎更快了,就如同是傾覆了裝着幾千噸金黃色顏料的油漆桶。當地人説,光是我看見的這個山坳就有好幾千畝油菜。

村落的乳白炊煙給這個有着天上人間之稱的山鄉增添了許多仙氣,在另一個村落後面,我找到一處桃花、梨花和油菜花交響輝映的斜坡,大片的油菜像是畫布上的底色,兩株高大的梨樹使出吃奶的勁,把雪白、碩大、密集的梨花開出了濃郁的悲愴情緒,似乎在進行一場肅穆的悼念,幸好幾株桃樹站在一旁,用喜慶的水紅色修正了畫面的基調。

我愛煞了這處斜坡,像交響樂一樣,既熱烈妖冶,也有我特別痴迷的悲情章節。我在這色彩的交響中一站就是一上午,忘記了早餐,也忘記了午餐。我想,這就是賜給我生命和源源不斷活力的本命季吧。這就是年年從秋冬起就讓我牽腸掛肚的春天了。是的,不大可能有比這更原生更純粹的春天了,我領受到了還願後的滿足與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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