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到荼蘼花事了的經典散文

海棠，是“國豔”，是中國的。不像櫻花，有很重的日本氣息。

春走到四月，就停在了它們的身上。它們開，撒開了腿地開，不管不顧地開。一朵挨着一朵，密密匝匝，不透縫，一直開，開到荼蘼，開到有光的地方，還停不下來。停不下來。

多像一位熱戀中的女子，執拗，熱烈，還美。海棠，是最能把春的氣質和魂開出來的。

一場驚天動地的花事，是讓人無法迴避的。隔着一座城的距離，我都能想象到它的熱烈，也能聽到它的召喚。

幾個女人，帶了衣裙，開了車，急慌慌地，要與它會面，一早。像懷了春事，去赴一場等待了好久的約會。

一樹開，單調；成片開，才有氣勢。你看那些瓣，重疊；那些朵，緊挨；那些枝呢？在空氣裏相握。多熱鬧，多和諧，像一些妖嬈的情話，必然要襲擊到你。

陽光灑下來，灑下一地的紫，一地的紅。像鋪陳一種闌珊，像營造一種意境，又夢幻又空靈。讓人失了言語，只想着呆呆地看一會兒，便好。

那邊的西府海棠，粉白，雅緻，像空中掛起的花簾，從南到北，自西而東，這情景容易把人帶入一場曬事，有關花和女人的曬事。不敢大聲説笑，只想着不要撞碎了這美，便好。

還是禁不住了。花和春一起搭建了這隆重的背景，又纏綿又温暖，坐在花下，躺在影裏，迷醉，淪陷，此時，唯誠服於它的這番深情裏了。那些個紅塵俗事，就都暫且隨它去吧。

擺各種姿勢，換各樣表情。五十多歲的劉老師，不厭其煩，指導你，讓你漸入佳境。她彎腰，躬身，屈膝，半蹲，在尋找，在捕捉。一個快退休的女人，還如此愛美，懂美，令人動容，也欽佩。

另兩位姐姐也是，一樣的年齡，一樣的愛美。像春光一樣，這裏嗅嗅花，那裏去挖幾株野菜，還拈花，別頭上。在春裏，唯有向着美好低頭，才不負了這海棠。

她們，多像一朵海棠啊!愛美的心，要開，要開到荼蘼花事了，年齡怎麼能攔得住？

即使是變成乾花了，也還是綻放的姿勢。還是。

一個上午，太閒情了。閒情。只守着一片海棠，一顆心只有這春光，這海棠了。所有的前世今生都想不起來了。想不起來。

姐姐們一顆愛美的心停不下來了，像春光，像四月的海棠。第二天還要去拍照，去拍落英。我在老家，誤了這場約，可我能想象到落英上，她們一顆顆海棠花般綻放的心，一張張綻放的臉。想到此，海棠的氣息也氤氲在我心裏了。

女人，如果養着一顆愛美的心，那要比愛情還恆久，是要與光陰同壽了。

男人如果遇到自己喜歡的女人，都會把她比作一朵花。李隆基將楊貴妃先是比作牡丹，後又拿海棠來比。

一日，唐明皇登香廳，楊貴妃本應殷勤相攙，可她偏偏吃了酒，醉顏殘粧，鬢亂釵橫，不能再拜。明皇卻也不惱，還笑曰：“豈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這“海棠春睡”裏，楊貴妃一定是風姿豔質的。風姿豔質的人，就連睡着也是美的。至於怎麼個美，想，該是海棠的樣子了，要不，唐明皇為什麼偏偏説是海棠，而非其它？

楊貴妃，是牡丹，大唐的牡丹；也是海棠，李隆基的海棠。

蘇軾寫牡丹，陸游也寫牡丹，但都抒懷，都言志，都帶了一顆私心。這迂迴的心思，我是不喜。我獨喜李清照寫的海棠，寫海棠就寫海棠。哪怕是“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之後的“綠肥紅瘦”呢？那也真實。

我想，如果海棠有靈魂，它也不喜別人拿它説事。它就是它，美，女人，還氣質。

最能把海棠氣質和魂畫出來的，是張大千。你看，他的畫裏到處是海棠的氣息，開不敗的'花姿花容，《乞海棠》《秋海棠》《海棠春睡圖》，每一幅裏都有一個故事，這故事都跟海棠有關。張大千為什麼就這樣喜歡海棠，入骨入心地喜歡，不要命地喜歡呢？那海棠，一定是他愛到骨子裏的女人了。一定。

就想，他在揮筆畫海棠時，旁邊是不是立着一位女子，長髮飄飄，面若海棠呢？

其實，早在《詩經》裏，就有它的身影了。“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這“木瓜”、“木桃”、“木李”説的都是海棠。

海棠，在藝術裏開，在文學裏開，在騷人墨客的心裏開，一直開。

花開之美，要有一雙跟它呼應的眼睛，它才會一直開，開到荼蘼花事了，開到不朽。就像春天裏的一樹花，有光照，有人賞，才完美。

海棠，是幸運的，遇到了。

有人説：人沒有遇到，就自己先美起來，萬一遇到了呢？我説：即使遇不到，也要美。

我喜海棠。每年春天，幾乎都要買一盆來養。可隨着春的離去，它花會凋謝，葉也會枯萎，最後，連根也會爛掉。我憐惜，也心疼，是我毀了這花，斷了這香。發誓不再買。

可春天一到，就禁不住了。它那紅豔豔的色，黃彤彤的蕊，還有那絲絨般的質感，於我，都是一份誘惑，或者惦念。春日裏，這沒了暖氣的屋子裏，是少不得這一盆海棠的。少不得的。

也許，它能把春意灑在這屋裏，把這美綻放在我眼前，是它的快樂。哪怕是短短一月呢。

我是能感知到它的温度的。

真正的愛，在靈魂，並不在於廝守一起的長短。

一個真正愛美的女人，並不懼怕年齡。

姐姐們是海棠花，我也是。

春去了，花謝了，可一顆愛美的心仍開，開到荼蘼花事了，它還在開，一直開，是要開到不朽嗎？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