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燕兒情思的經典散文

在河套地區人們總把燕子叫胡燕兒，是從什麼時候這樣叫的，無從考察，為什麼要叫胡燕兒，查無資料。我問了好多老農，也沒有答案。我想這與燕子輕巧靈敏的身軀有關吧。胡燕兒，一聽這叫聲便有河套方言的親切感，也有對燕子的尊崇。絕不像麻雀，沒有“兒”化音，是那麼生硬，一聽便知人們對麻雀絕沒有對胡燕兒那樣的好感。

在我兒時，我對胡燕兒和麻雀是同等對待的，總想把房檐下的胡燕兒窩捅下來，逮一隻胡燕兒玩兒。這時，大人總會説：“胡燕兒是咱們的朋友，是益鳥，誰家對它好，它才來誰家壘窩生子，胡燕兒還能給主家帶來好運和福氣。”聽了這話，我便打消了捅胡燕兒窩的念頭。一天鄰居二後生把他家的胡燕兒窩搗毀了，狠狠捱了父親的一頓暴打外，胡燕兒在他家門前唧唧喳喳罵了三天，便再沒有在他家做巢。也許是互通了信息？只搗了一個胡燕兒窩，幾年裏便再沒有胡燕兒來他家做窩了。二後生為此後悔不迭，遺憾萬分，至今我也不明白二後生只得罪了兩隻胡燕兒，為什麼所有的胡燕兒都不來呢？

胡燕兒是候鳥，每年春來秋去，年年準時，今年胡燕兒又來了。他們東家瞅瞅、西家看看。做着做巢前的評估和考察工作，我直盼胡燕兒能在我家房檐下做巢安家。這天，在正對我家門上面的房檐下，胡燕兒銜來了新泥，開始做巢壘窩了，全家人都很高興。胡燕兒每天樂此不彼，嘴裏銜着春泥來了，他們壘窩的技巧絕不亞於人類，壘一層泥巴，壘一層柴草，這樣壘出來的窩就像鋼筋混凝土一樣堅固。窩壘成前，胡燕兒絕不會停在這半成品上休息。夜幕降臨，他們總是停在離窩最近的電線上，看着自己的勞動成果，交流着明天要完成的工程任務。我想：胡燕兒這麼小，每回銜黃豆大點兒泥巴，什麼時候才能壘成像樣的窩呢？可是胡燕兒每天一會兒飛來、一會兒飛去，忙個不停，十餘天過去了，胡燕兒的新巢就像半個漂亮的瓜殼兒牢牢焊接在牆上。

巢做好後，一對兒胡燕兒便要進行新居內裝飾了。他們不知從哪裏銜來一根根絨絨的羽毛和軟草，整齊擺放在窩裏，生怕自己兒女的新家檔次不夠讓人家笑話一樣。這天，我家的胡燕兒窩要竣工了，村裏所有的胡燕兒都來慶祝，他們每人穿一身黑色的燕尾服，胸下露着潔白的羽毛，時而一飛沖天，如一隻離弦的箭；時而側着身滑翔，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時而又貼着地面超低空飛行，肆意展現自己高超的飛翔技能，就像一對對飛行表演的飛機一樣，在廣闊的藍天下盡情展現自己的本領，而嘴裏還在不住的説着人類聽不懂的語音。一場表演結束，他們停留在門前的電線上，親暱地相互梳理着伴侶的羽毛，交流着做巢的技巧和辛勞，觀賞着西下的落日，靜看裊裊的炊煙，議論着忙碌的農家。

這天，看着卧在窩裏的胡燕兒，母親告訴我，胡燕兒下蛋了，他正在抱窩。為了兒女能有一個温暖適宜的孕育環境，兩隻胡燕兒輪流抱窩，輪流出去覓食，分工甚是明確。不知過了多久，小胡燕兒出殼了，嚶嚶嗡嗡的叫聲時時從窩裏傳出，一對胡燕兒為了讓兒女們吃飽，總是銜着蟲子急速飛來，雛燕兒便張着一張黃色的小嘴聲嘶力竭地叫着，讓父母親給他們餵食，絕沒有相互關心相互謙讓的意思。而父母親心裏卻有一杆秤，絕不會因為某個兒女喊聲高或者頭伸的長便餵它，總會一視同仁，挨個兒地喂。十幾天過去了，雛燕在父母親的辛勤飼餵下一天天長大，那黑黃分明肉嘟嘟的小嘴喊聲更響亮了，每到中午，它們好像故意和主人較勁，人剛剛睡着，幾個小傢伙便用盡力氣喊叫，有把主人喊不醒絕不罷休的勁頭。勞累了一上午的人們雖然休息不好，但也只能是痛並快樂着，聆聽着雛燕那無休無止的吵鬧聲。

雛燕一天天長大了，吃得多便拉的多，拉他還不往窩裏拉，總會調轉屁股從窩的邊上把糞拉下來，所以，人們進門要千小心、萬注意，生怕一團糞會不偏不倚砸向人的頭上。每天下午，母親會左手拿個掃帚，右手拿個鐵簸箕，小心翼翼的把雛燕屙的糞掃乾淨，天天如此。時間久了，我們也加入到為雛燕清掃衞生的行列，每當這時，雛燕似乎感悟到了什麼？總是叫個不停，我想他一定是感謝主人對他的無私付出吧。

常言説：人還有馬失前蹄的時候，這雛燕也有燕失前蹄的時候。這天中午，勞累了一上午的母親扛着鐵鍬剛進大門，便看見兩隻胡燕兒聲嘶力竭地嘶鳴着，掠着地在院裏飛來飛去，一隻雛燕在地上笨拙的扇着還沒長出翅的膀子，邊走邊滾，他的兄弟姊妹在窩裏探出頭驚愕的看着、吼着，和父母親急切交流着營救雛燕的方案。看到這一切，母親扔下鐵鍬，捉起那隻渾身滾滿黃土的雛燕，輕輕拍去它身上的塵土，急忙叫來在家瘋耍的我們姊妹兩個，搬來梯子，一邊罵我們就管耍，雛燕掉在地下都不管，差點兒讓野貓吃了。看着母親陰沉着臉，我們不敢出聲，直到安全地把雛燕放回窩裏，母親安全地回到地上。院裏上下翻飛的胡燕兒急忙停到窩邊，不停安慰那隻受到驚嚇的雛燕兒，一邊責怪它一點兒都不小心，差點兒出了危險，雛燕兒像做錯事的孩子，頭抵着母親的翅膀，默默地似乎在掉着委屈的淚水。事後，我們想：是雛燕兒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母親不罵雛燕兒，卻罵我們不關心雛燕兒的生命。雖然這樣想，我們不敢和母親説這些話，抬起頭使勁瞅了兩眼雛燕，罵罵咧咧地走開，算是對它的報復。

雛燕歷險後，母親告訴我們説：“胡燕兒為了防止雛燕兒掉出窩來，在他們長到一定天數時，會用馬尾巴毛把雛燕拴在窩裏。”那隻掉在地上的雛燕，也許是太調皮了，也許是父母親一時沒注意沒有拴好，通過這件事，我想到我們小時候也常從炕上掉到地下，使勁哭着，在大人的安慰聲中抽泣幾下，哭聲便戛然而止了。雛燕在父母親的精心飼餵下，身上長出了黑油油的羽毛，翅膀上的翅也長出來了，拴在腳上的馬尾巴毛也被父母親解開了，雛燕每每舒展着翅膀，顯擺似地站在窩邊，朝下看看，再朝遠方瞭瞭，在窩邊打着轉，我們看着這些活蹦亂跳活潑可愛的小精靈，甚是憐愛，常常站在地下向上招手，逗着雛燕，此時，雛燕也會眨動着那雙黑豆似的小眼睛，舞動着翅膀，和我們耍着、交流着。一天，我們正在忘乎所以地與雛燕玩的時候，突然，一團屎不偏不倚砸在二後生的頭上，我們高興地笑了，而二後生卻一邊罵娘一邊回家洗頭髮去了。雛燕可不管二後生的罵聲，依然興高采烈、得意忘形地在窩邊舞蹈着。二後生的母親，把一塊兒紅布纏在二後生的頭上，二後生直戴了一個星期。

這天，是雛燕出窩的時候，胡燕兒請來左鄰右舍數十隻胡燕兒，在院裏翻飛着，叫着什麼，胡燕兒一會兒飛到窩邊啄着雛燕，用翅膀扇它，似有雛燕不離窩決不罷休的勁兒。雛燕看到父母親來了，以為又來餵食了，便扇動着翅膀高興地張開了嘴，一邊還得意地吼叫着，遭到父母親拒絕後，怏怏地蹲在窩邊再不出聲了。一上午父母親沒給雛燕餵食，這些小傢伙真餓了，他們就是再喊叫，父母親也不會喂他們的。於是，姊妹幾個商量一番，長得最壯實的那隻胡燕兒扇動着翅膀，心驚膽戰地一蹬腿離開了窩邊，向空中飛去。雛燕的這一驚世之舉，引來院裏數十隻胡燕兒的一片叫好聲，直誇雛燕勇敢。雛燕受到父母和叔叔阿姨的誇獎，也便得意起來，在院裏上下翻飛，父母親和叔叔阿姨跟在後面。雖然它的動作還顯笨拙，不像父輩飛得那樣精彩絕倫、完美無缺，但是，畢竟萬里長征邁出了第一步，實在難能可貴呀！雛燕飛了幾圈累了，也許是惦記還在窩裏的幾個姊妹，於是它落在靠近胡燕兒窩的電線上，唧唧喳喳朝窩邊叫，鼓勵姊妹們快快離開家門，飛向藍天。也許受到出窩雛燕示範的鼓勵，也許在窩裏待久了，他們再不想在這裏待了，也許是為了顯示自己的勇敢，反正後面的幾隻雛燕不一會兒便一隻跟着一隻飛離了雛燕窩。雛燕離開了馬尾巴毛的羈絆，離開了小小的家，飛翔在藍天上。藍天是那麼的新鮮、那麼的廣闊、那麼的誘人啊。不幾天，他們便練就了飛翔的本領，於是他們舞動着輕捷優雅的`翅膀，飛翔在院裏，飛翔在藍天上，然後便消失在茫茫曠野裏。雛燕出窩了，晚上，胡燕兒又蹲在了窩邊，那天天晚上守護在身邊的兒女一個都不在了，胡燕兒很孤單，顯得悽悽慘慘慼戚，夫妻四目相對，一聲不吭，默默度過這個定是孤單的夜晚……

門口這窩雛燕出窩了，西家窗户上窩裏的雛燕又啁啁啾啾地叫起來，又一對父母忙忙碌碌飛來飛去，飼餵着他們的後代。此時，這邊又見胡燕兒在整理着窩，為撫育新一代做着準備。過了二十多天，胡燕兒又抱窩了，不久後，那新一代雛燕又會在這個窩裏出殼成長了。在這個夏天，五六隻雛燕，頂着稚嫩的小黃嘴，脆脆地喃喃着，時時在院裏盤旋。我知道這時他們留戀父母親，留戀他們成長的老屋，是回來探望父母親和探視老屋的，可是，他們的老屋已被他們新的兄弟姊妹佔據了，他們也不埋怨，只是和着父母燕語鶯聲，向父母交流着成長的經歷，父母安頓他們一番，他們便又戀戀不捨地飛走了。

秋天到了，天氣漸漸涼爽起來，胡燕兒也完成了他們一年生兒育女的任務，在地裏極力尋找着蟲子和糧食，他們要恢復體力、增加體重，為南遷越冬積蓄能量。天更冷了，這天，母親告訴我們，胡燕兒都朝南方飛走了，我急忙來到院裏，果然，那兩個胡燕兒窩空空蕩蕩，不見了胡燕兒的蹤影。我想，他們一定是出去覓食了，可是中午到了，我沒有聽到一聲胡燕兒的叫聲；晚上到了，我也沒有見到胡燕兒的身影，頓時，我的心也空空蕩蕩起來。直埋怨胡燕兒朝夕相處了半年，連個招呼都不打便不辭而別了。看着我不高興的樣子，母親告訴我，明年春天胡燕兒還會再來的，於是我便急切地盼着冬天快快過去，春天快快來臨，能與那胡燕兒欣喜重逢。

寒冬過去，春天便來了。門前那幾株柳樹長出了長長的髮絲，和着風兒的歌唱，它也跟着翩翩起舞。這天中午，我驚喜的看見胡燕兒又在院裏飛來飛去，然後落在窩邊，整理裝修着他們的巢穴，換上新的“被褥”，把去年搗亂的雛燕損壞的“圍牆”建新加高。我仔細看去，這不是去年住在我家的胡燕兒嗎？那飛翔的身姿，那熟悉的面孔，早已定格在了我的心裏，真是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啊！就這樣，胡燕兒年年按時到來，準時離去。這些益鳥不但辛勞的捉蟲子，預報天氣，還為我們農家院裏帶來無限生機和活力。我不知道這一天比一天好的日子是不是就像母親説的是胡燕兒給我們帶來的福氣和好運呢。

二零零七年夏天，父親離開了我們，二零一二年，母親也帶着無限的依戀永遠離開了我們。這天，是父親的忌日，我們姊妹都又從四面八方回到了父母親一生居住撫育我們的老屋。我們在院裏這兒瞅瞅、那看看，父母親的身影過電影般在我們眼前閃現。那胡燕兒依然輕巧的翻飛在院裏，那流線型的身子是那樣迷人。飛燕展翅、燕語呢喃，他它們為撫育後代不辭辛勞的身影又一次在我的心裏定格。看着這些，想着一生辛勞的父母親，我的眼角不禁濕潤起來，眼淚又一次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