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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描寫冬天的美文

文學1.85W

每一個地方的冬季都是有所差別的,下面一起去欣賞一些名家描寫冬天的美文吧,希望能幫助到你!

名家描寫冬天的美文

  1、濟南的冬天

對於一個在北平住慣的人,像我,冬天要是不颳風,便覺得是奇蹟;濟南的冬天是沒有風聲的。對於一個剛由倫敦回來的人,像我,冬天要能看得見日光,便覺得是怪事;濟南的冬天是響晴的。自然,在熱帶的地方,日光是永遠那麼毒,響亮的天氣,反有點叫人害怕。可是,在北中國的冬天,而能有温晴的天氣,濟南真得算個寶地。

設若單單是有陽光,那也算不了出奇。請閉上眼睛想:一個老城,有山有水,全在天底下曬着陽光,暖和安適地睡着,只等春風來把它們喚醒,這是不是個理想的境界?小山整把濟南圍了個圈兒,只有北邊缺着點口兒。這一圈小山在冬天特別可愛,好像是把濟南放在一個小搖籃裏,它們安靜不動地低聲地説:“你們放心吧,這兒準保暖和。”真的,濟南的人們在冬天是面上含笑的。他們一看那些小山,心中便覺得有了着落,有了依靠。他們由天上看到山上,便不知不覺地想起:“明天也許就是春天了吧?這樣的温暖,今天夜裏山草也許就綠起來了吧?”就是這點幻想不能一時實現,他們也並不着急,因為有這樣慈善的冬天,幹啥還希望別的呢!

最妙的是下點小雪呀。看吧,山上的矮鬆越發的青黑,樹尖上頂着一髻兒白花,好像日本看護婦。山尖全白了,給藍天鑲上一道銀邊。山坡上,有的地方雪厚點,有的地方草色還露着;這樣,一道兒白,一道兒暗黃,給山們穿上一件帶水紋的花衣;看着看着,這件花衣好像被風兒吹動,叫你希望看見一點更美的山的肌膚。等到快日落的時候,微黃的陽光斜射在山腰上,那點薄雪好像忽然害了羞,微微露出點粉色。就是下小雪吧,濟南是受不住大雪的,那些小山太秀氣!

古老的濟南,城內那麼狹窄,城外又那麼寬敞,山坡上卧着些小村莊,小村莊的房頂上卧着點雪,對,這是張小水墨畫,也許是唐代的名手畫的吧。

那水呢,不但不結冰,倒反在綠萍上冒着點熱氣,水藻真綠,把終年貯蓄的綠色全拿出來了。天兒越晴,水藻越綠,就憑這些綠的精神,水也不忍得凍上,況且那些長枝的垂柳還要在水裏照個影兒呢!看吧,由澄清的河水慢慢往上看吧,空中,半空中,天上,自上而下全是那麼清亮,那麼藍汪汪的,整個的是塊空靈的藍水晶。這塊水晶裏,包着紅屋頂,黃草山,像地毯上的小團花的小灰色樹影;這就是冬天的濟南。

  2、冬天的雪

有人説,冬天的風景是蕭瑟蒼涼,冬天的風景是滴水成冰;有人説,冬天只有草木凋零沒有風景,也有説,只有雪花飛舞才是冬天最美麗的風景。

一冬的雪花在婉轉中盤旋,了無痕跡,不着邊際。是聖物就不會輕易染上塵垢,即使要落,也要落得傾國傾城。

看那畫中的天空,飄落的一片片雪花其實是人世間最美好的邂逅。美麗的雪花,是整個冬季送來的最浪漫的禮物。它的到來給冬天增添了生機和活力,陰沉沉的冬天從鬱悶中走了出來,出脱得靚麗清新,大地在寒風摧枯納朽之後,披上了白茫茫的銀裝,似乎是脱胎換骨後,安靜得像熟睡的嬰兒,包裹在襁褓之中。氣温這時會更加寒冷,而人們的心中卻充滿了美麗的夢境和無限的遐想,日子離明媚的陽光已經不遠了。

冬季萬物俱籟,一切都處在休整恢復階段。《霜華》中大地白茫茫一片,天空灰蒼蒼,樹木、房屋在冰雪天地中若隱若現。畫家把冬季的特徵運用繪畫語言呈現給觀者,使觀者有身臨其境之感。天空的顏色要比大地、景物略微深些,形成對比,突出寒意;枯枝把大自然畫面更深一步的昇華,使藝術語彙更凝鍊、精純,達到畫家所要表達的意境。

在這沉默無聲的寒冷冬季裏,畫家正以悄然無息的色彩告訴觀者一個永恆不變的哲理:沒有冬天沉息的孕育,就沒有春天繁花似錦的美麗,這就是冬季最深刻、最樸實的真正含意。

  3、杭州西湖的冬天

説起冬天,忽然想到豆腐。是“小洋鍋”(鋁鍋)白煮豆腐,熱騰騰的。水滾着,象好些魚眼睛,一小塊一小塊豆腐養在裏面,嫩而滑,彷彿反穿的白狐大衣。鍋在“洋爐子”,(煤油不打氣爐)上,和爐子都薰得烏黑烏黑,越顯出豆腐的白。這是晚上,屋子老了,雖點着“洋燈”,也還是陰暗。圍着桌子坐的是父親跟我們哥兒三個。“洋爐子”太高了,父親得常常站起來,微微地仰着臉,覷着眼睛,從氤氲的熱氣裏伸進筷子,夾起豆腐,一一地放在我們的醬油碟裏。我們有時也自己動手,但爐子實在太高了,總還是坐享其成的多。這並不是吃飯只是玩兒。父親説晚上冷,吃了大家暖和些。我們都喜歡這種白水豆腐;一上桌就眼巴巴望着那鍋,等着那熱氣,等着熱氣裏從父親筷子上掉下來的豆腐。

又是冬天,記得是陰曆十一月十六晚上。跟S君P君在西湖裏坐小划子,S君剛到杭州教書,事先來信説:“我們要遊西湖,不管它是冬天。”那晚月色真好;現在想起來還象照在身上。本來前一晚是“月當頭”;也許十一月的月亮真有些特別吧。那時九點多了,湖上似乎只有我們一隻划子。有點風,月光照着軟軟的水波;當間那一溜兒反光,象新砑的銀子。湖上的山,只剩了淡淡的影子。山下偶爾有一兩星燈火。S君口占兩句詩道:“數星燈火認漁村,淡墨輕描遠黛痕。”我們都不大説話,只有均勻的槳聲。我漸漸地快睡着了。P君“喂”了一下,才抬起眼皮,看見他在微笑。船伕問要不要上淨慈寺去;是阿彌陀佛生日,那邊蠻熱鬧的。到了寺裏,殿上燈燭輝煌,滿是佛婆唸佛的聲音,好象醒了一場夢。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S君還常常通着信,P君聽説轉變了好幾次,前年是在一個特税局裏收特税了,以後便沒有消息。

在台州過了一個冬天,一家四口子。台州是個山城,可以説在一個大谷裏。只有一條二里長的大街。別的路上,白天簡直不大見人;晚上一片漆黑。偶爾人家窗户裏透出一點燈光,還有走路的拿着的火把,但那是少極了。我們住在山腳下。有的是山上松林裏的風聲跟天上一隻兩隻的鳥影。夏末到那裏,春初便走,卻好象老在過着冬天似的;可是即便真冬天也並不冷。我們住在樓上,書房臨着大路;路上有人説話,可以清清楚楚地聽見。但因為走路的人太少了,間或有點説話的聲音,聽起來還只當遠風送來的,想不到就在窗外。我們是外路人,除上學校去之外,常只在家裏坐着。妻也慣了那寂寞,只和我們爺兒們守着。外邊雖老是冬天,家裏卻老是春天。有一回我上街去,回來的時候,樓下廚房的大方窗開着,並排地挨着她們母子三個;三張臉都帶着天真微笑的向着我。似乎台州空空的,只有我們四人;天地空空的,也只有我們四人。那時是民國十年,妻剛從家裏出來,滿自在。現在她死了快四年了,我卻還老記着她那微笑的影子。

無論怎麼冷,大風大雪,想到這些,我心上總是温暖的。

  4、紹興白馬湖的冬天

在我過去四十餘年的生涯中,冬的情味嘗得最深刻的,要算十年前初移居白馬湖的時候了。十年以來,白馬湖已成了一個小村落,當我移居的時候,還是一片荒野。春暉中學的新建築巍然矗立於湖的那一面,湖的這一面的山腳下是小小的幾間新平屋,住着我和劉君心如兩家。此外兩三裏內沒有人煙。—家人於陰曆十一月下旬從熱鬧的杭州移居這荒涼的山野,宛如投身於極帶中。

那裏的風,差不多日日有的,呼呼作響,好像虎吼。屋宇雖系新建,構造卻極粗率,風從門窗隙縫中來,分外尖削,把門縫窗隙厚厚地用紙糊了,縫中卻仍有透入。風颳得厲害的時候,天未夜就把大門關上,全家吃畢夜飯即睡入被窩裏,靜聽寒風的怒號,湖水的澎湃。靠山的小後軒,算是我的書齋,在全屋子中風最小的一間,我常把頭上的羅宋帽拉得低低地,在洋燈下工作至夜深。松濤如吼,霜月當窗,飢鼠吱吱在承塵上奔竄。我於這種時候深感到蕭瑟的詩趣,常獨自撥划着爐灰,不肯就睡,把自己擬諸山水畫中的人物,作種種幽邈的遐想。現在白馬湖到處都是樹木了,當時尚一株樹木都未種。月亮與太陽都是整個兒的,從上山起直要照到下山為止。太陽好的時候,只要不颳風,那真和暖得不像冬天。一家人都坐在庭間曝日,甚至於吃午飯也在屋外.像夏天的晚飯一樣。日光曬到哪裏,就把椅凳移到哪裏,忽然寒風來了,只好逃難似地各自帶了椅凳逃入室中,急急把門關上。在平常的日子,風來大概在下午快要傍晚的時候,半夜即息。至於大風寒,那是整日夜狂吼,要二三日才止的。最嚴寒的幾天,泥地看去慘白如水門汀,山色凍得發紫而黯,湖波泛深藍色。

下雪原是我所不憎厭的,下雪的日子,室內分外明亮,晚上差不多不用燃燈。遠山積雪足供半個月的觀看,舉頭即可從窗中望見。可是究竟是南方,每冬下雪不過一二次。我在那裏所日常領略的冬的情味,幾乎都從風來。白馬湖的所以多風,可以説有着地理上的原因。那裏環湖都是山,而北首卻有一個半里闊的空隙,好似故意張了袋口歡迎風來的樣子。白馬湖的山水和普通的風景地相差不遠,唯有風卻與別的地方不同。風的.多和大,凡是到過那裏的人都知道的。風在冬季的感覺中,自古佔着重要的因素.而白馬湖的風尤其特別。

現在,一家僦居上海多日了,偶然於夜深人靜時聽到風聲,大家就要提起白馬湖來,説“白馬湖不知今夜又颳得怎樣歷害哩!”

  5、呼蘭河傳

天再冷下去:

水缸被凍裂了;

井被凍住了;

大風雪的夜裏,竟會把人家的房子封住,睡了一夜,早晨起來,一推門,竟推不開門了。

大地一到了這嚴寒的季節,一切都變了樣,天空是灰色的,好像颳了大風之後,呈着一種混沌沌的氣象,而且整天飛着清雪。人們走起路來是快的,嘴裏邊的呼吸,一遇到了嚴寒好像冒着煙似的。七匹馬拉着一輛大車,在曠野上成串的一輛挨着一輛地跑,打着燈籠,甩着大鞭子,天空掛着三星。跑了兩里路之後,馬就冒汗了。再跑下去,這一批人馬在冰天雪地裏邊竟熱氣騰騰的了。一直到太陽出來,進了棧房,那些馬才停止了出汗。但是一停止了出汗,馬毛立刻就上了霜。

  6、冬日絮語

每每到了冬日,才能實實在在觸摸到了歲月。年是冬日中間的分界。有了這分界,便在年前感到歲月一天天變短,直到殘剩無多!過了年忽然又有大把的日子,成了時光的富翁,一下子真的大有可為了。

歲月是用時光來計算的。那麼時光又在哪裏?在鐘錶上,日曆上,還是行走在窗前的陽光裏?

窗子是房屋最迷人的鏡框。節候變換着鏡框裏的風景。冬意最濃的那些天,屋裏的熱氣和窗外的陽光一起努力,將凍結玻璃上的冰雪融化;它總是先從中間化開,向四邊蔓延。透過這美妙的冰洞,我發現原來嚴冬的世界才是最明亮的。那一如人的青春的盛夏,總有蔭影遮翳,葱蘢卻幽暗。小樹林又何曾有這般光明?我忽然對老人這個概念生了敬意。只有閲盡人生,脱淨了生命年華的葉子,才會有眼前這小樹林一般明徹。只有這徹底的通徹,才能有此無邊的安寧。安寧不是安寐,而是一種博大而豐實的自享。世中唯有創造者所擁有的自享才是人生真正的幸福。

  7、北京的冬天

説起冬天,不寒而慄。

我是在北平長大的。北平冬天好冷。過中秋不久,家裏就忙着過冬的準備,作“冬防”。陰曆十月七年級屋裏就要生火,煤球、硬煤、柴火都要早早打點。搖煤球是一件大事,一串駱駝馱着一袋袋的煤末子到家門口,煤黑子把煤末子背進門,倒在東院裏,堆成好高的一大堆。然後等着大晴天,三五個煤黑子帶着篩子、耙子、鏟子、兩爪鈎子就來了,頭上包塊布,腰間褡布上插一根短粗的旱煙袋。煤黑子搖煤球的那一套手藝真不含糊。煤末子攤在地上,中間做個坑,好倒水,再加預先備好的黃土,兩個大漢就攪拌起來。攪拌好了就把爛泥一般的煤末子平鋪在空地上,做成一大塊蛋糕似的,用鏟子拍得平平的,光溜溜的,約一丈見方。這時節煤黑子已經滿身大汗,臉上一條條黑汗水淌了下來,該坐下休息抽煙了。休息畢,煤末子稍稍幹凝,便用鏟子在上面橫切豎切,切成小方塊,像廚師切菜切蘿蔔一般手法伶俐。然後坐下來,地上倒扣一個小花盆,把篩子放在花盆上,另一人把切成方塊的煤末子鏟進篩子,便開始搖了,就像搖元宵一樣,慢慢的把方塊搖成煤球。然後攤在地上曬。一篩一篩的搖,一篩一篩的曬。好辛苦的工作,孩子在一邊看,覺得好有趣。

萬一天色變,雨欲來,煤黑子還得趕來收拾,歸攏歸攏,蓋上點什麼,否則煤被雨水沖走,前功盡棄了。這一切他都樂為之,多開發一點酒錢便可。等到完全曬乾,他還要再來收煤,才算完滿,明年再見。

煤黑子實在很苦,好象大家並不寄予多少同情。從日出做到日落,疲乏的回家途中,遇見幾個頑皮的野孩子,還不免聽到孩子們唱着歌謠嘲笑他:

煤黑子,

打算盤,

你媽洗腳我看見!

我那時候年紀小,好久好久都沒有能明白為什麼洗腳不可以令人看見。

煤球兒是為廚房大灶和各處小白爐子用的,就是再窮苦不過的人家也不能不預先儲備。有“洋爐子”的人家當然要儲備的還有大塊的紅煤白煤,那也是要砸碎了才能用,也需一番勞力的。南方來的朋友們看到北平家家户户忙“冬防”,覺得奇怪,他不知道北平冬天的厲害。

一夜北風寒,大雪紛紛落,那景緻有得瞧的。但是有幾個人能有謝道韞女士那樣從容吟雪的福分。所有的人都被那砭人肌膚的朔風吹得縮頭縮腦,各自忙着做各自的事。我小時候上學,背的書包倒不太重,只是要帶墨盒很傷腦筋,必須平平穩穩的拿着,否則墨汁要灑漏出來,不堪設想。有幾天還要帶寫英文字的藍墨水瓶,更加惱人了。如果伸手提攜墨盒墨水瓶,手會凍僵。手套沒有用。我大姊給我用絨繩織了兩個網子,一裝墨盒,一裝墨水瓶,同時給我做了一副棉手筒,兩手伸進筒內,提着從一個小孔塞進的網繩,於是兩手不暴露在外而可提攜墨盒墨水瓶了。饒是如此,手指關節還是凍得紅腫,作奇癢。腳後跟生凍瘡更是稀鬆平常的事。臨睡時母親為我們備熱水燙腳,然後鑽進被窩,這才覺得一日之中尚有温暖存在。

北平的冬景不好看麼?那倒也不。大清早,榆樹頂的乾枝上經常落着幾隻烏鴉,呱呱的叫個不停,好一幅古木寒鴉圖!但是遠不及西安城裏的烏鴉多。北平喜鵲好像不少,在屋檐房脊上吱吱喳喳的叫,翹着的尾巴倒是很好看的,有人説它是來報喜,我不知喜自何來。麻雀很多,可是豎起羽毛像披蓑衣一般,在地面上蹦蹦跳跳的覓食,一副可憐相。不知什麼人放鴿子,一隊鴿子劃空而過,盤旋又盤旋,白羽襯青天,哨子忽忽響。又不知是哪一家放風箏,沙雁蝴蝶龍晴魚,弦弓上還帶着鑼鼓。隆冬之中也還點綴着一些情趣。

過新年是冬天生活的高潮。家家貼春聯、放鞭炮、煮餃子、接財神。其實是孩子們狂歡的季節,換新衣裳、磕頭、逛廠甸兒,流着鼻涕舉着琉璃喇叭大沙雁兒。五六尺長的大糖葫蘆糖稀上沾着一層塵沙。北平的塵沙來頭大,是從蒙古戈壁大沙漠刮來的,來時真是胡塵漲宇,八表同昏。脖領裏、鼻孔裏、牙縫裏,無往不是沙塵,這才是真正的北平冬天的標幟。愚夫愚婦們忙着逛財神廟,白雲觀去會神仙,甚至趕妙峯山進頭炷香,事實上無非是在泥濘沙塵中打滾而已。

在北平,裘馬輕狂的人固然不少,但是極大多數的人到了冬天都是穿着粗笨臃腫的大棉袍、棉褲、棉襖、棉袍、棉背心、棉套褲、棉風帽、棉毛窩、棉手套。穿絲棉的是例外。至若拉洋車的、挑水的、掏糞的、換洋取燈兒的、換肥子兒的、抓空兒的、打鼓兒的……哪一個不是衣裳單薄,在寒風裏打顫?在北平的冬天,一眼望出去,幾乎到處是蕭瑟貧寒的景象,無需走向粥廠門前才能體會到什麼叫做飢寒交迫的境況。北平是大地方,從前是輦轂所在,後來也是首善之區,但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地方。

北平冷,其實有比北平更冷的地方。我在瀋陽度過兩個冬天。房屋雙層玻璃窗,外層凝聚着冰雪,內層若是打開一個小孔,冷氣就逼人而來。馬路上一層冰一層雪,又一層冰一層雪,我有一次去赴宴,在路上連跌了兩交,大家認為那是尋常事。可是也不容易跌斷腿,衣服穿得多。一位老友來看我,覿面不相識,因為他的眉毛鬚髮全都結了霜!街上看不到一個女人走路。路燈電線上踞着一排鴉雀之類的鳥,一聲不響,縮着脖子發呆,冷得連叫的力氣都沒有。更北的地方如黑龍江,一定冷得更有可觀。北平比較起來不算頂冷了。

冬天實在是很可怕。詩人説:“如果冬天來到,春天還會遠麼?”但願如此。

  8、哈爾濱的冬天

作者:蕭紅,原題:《初冬》

初冬,我走在清涼的街道上,遇見了我的弟弟。

“瑩姐,你走到哪裏去?”

“隨便走走吧!”

“我們去吃一杯咖啡,好不好,瑩姐。”

咖啡店的窗子在簾幕下掛着蒼白的霜層。我把領口脱着毛的外衣搭在衣架上。

我們開始攪着杯子鈴啷的響了。

“天冷了吧!並且也太孤寂了,你還是回家的好。”弟弟的眼睛是深黑色的。

我搖了頭,我説:“你們學校的籃球隊近來怎麼樣?還活躍嗎?你還很熱心嗎?”

“我擲筐擲得更進步,可惜你總也沒到我們球場上來了。

你這樣不暢快是不行的。“

我仍攪着杯子,也許飄流久了的心情,就和離了岸的海水一般,若非遇到大風是不會翻起的。我開始弄着手帕。弟弟再向我説什麼我已不去聽清他,彷彿自己是沉墜在深遠的幻想的井裏。

我不記得咖啡怎樣被我吃乾了杯了。茶匙在攪着空的杯子時,弟弟説:“再來一杯吧!”

女侍者帶着歡笑一般飛起的頭髮來到我們桌邊,她又用很響亮的腳步搖搖地走了去。

也許因為清早或天寒,再沒有人走進這咖啡店。在弟弟默默看着我的時候,在我的思想凝靜得玻璃一般平的時候,壁間暖氣管小小嘶鳴的聲音都聽得到了。

“天冷了,還是回家好,心情這樣不暢快,長久了是無益的。”

“怎麼!”

“太壞的心情與你有什麼好處呢?”

“為什麼要説我的心情不好呢?”

我們又都攪着杯子。有外國人走進來,那響着嗓子的、嘴不住在説的女人,就坐在我們的近邊。她離得我越近,我越嗅到她滿衣的香氣,那使我感到她離得我更遼遠,也感到全人類離得我更遼遠。也許她那安閒而幸福的態度與我一點聯繫也沒有。

我們攪着杯子,杯子不能象起初攪得發響了。街車好象漸漸多了起來,閃在窗子上的人影,迅速而且繁多了。隔着窗子,可以聽到喑啞的笑聲和喑啞的踏在行人道上的鞋子的聲音。

“瑩姐,”弟弟的眼睛深黑色的。“天冷了,再不能飄流下去,回家去吧!”弟弟説:“你的頭髮這樣長了,怎麼不到理髮店去一次呢?”我不知道為什麼被他這話所激動了。

也許要熄滅的燈火在我心中復燃起來,熱力和光明鼓盪着我:“那樣的家我是不想回去的。”

“那麼飄流着,就這樣飄流着?”弟弟的眼睛是深黑色的。他的杯子留在左手裏邊,另一隻手在桌面上,手心向上翻張了開來,要在空間摸索着什麼似的。最後,他是捉住自己的領巾。我看着他在抖動的嘴脣:“瑩姐,我真擔心你這個女浪人!”他牙齒好象更白了些,更大些,而且有力了,而且充滿熱情了。為熱情而波動,他的嘴脣是那樣的退去了顏色。並且他的全人有些近乎狂人,然而安靜,完全被熱情侵佔着。

出了咖啡店,我們在結着薄碎的冰雪上面踏着腳。

初冬,早晨的紅日撲着我們的頭髮,這樣的紅光使我感到欣快和寂寞。弟弟不住地在手下搖着帽子,肩頭聳起了又落下了;心臟也是高了又低了。

渺小的同情者和被同情者離開了市街。

停在一個荒敗的棗樹園的前面時,他突然把很厚的手伸給了我,這是我們要告別了。

“那樣的家我是不能回去的,我不願意受和我站在兩極端的父親的豢養……”“我到學校去上課!”他脱開我的手,向着我相反的方向背轉過去。可是走了幾步,又轉回來:“瑩姐,我看你還是回家的好!”

“那麼你要錢用嗎?”

“不要的。”

“那麼,你就這個樣子嗎?你瘦了!你快要生病了!你的衣服也太薄啊!”弟弟的眼睛是深黑色的,充滿着祈禱和願望。

我們又握過手,分別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太陽在我的臉面上閃閃耀耀。仍和未遇見弟弟以前一樣,我穿着街頭,我無目的地走。寒風,刺着喉頭,時時要發作小小的咳嗽。

弟弟留給我的是深黑色的眼睛,這在我散漫與孤獨的流蕩人的心板上,怎能不微温了一個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