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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吃過梧桐子散文

文學2.59W

孩子他媽買了些紙殼核桃回來,兒子回家之後、出門之前總要剝一兩個。那核桃,外形和內核像極了我們本地泡桐樹的果實。泡桐果我也嘗試過,很堅硬,嚼起來有如木片,沒什麼味道。現在小孩子的零食豐富,但我小時候吃過的很多東西,現在的孩子不曾嘗試、甚至聞所未聞,比如棕葵的籽、盧豆的籽、梧桐的籽。梧桐籽形如豌豆,炒熟了香脆可口,我也只吃過一回,那香氣卻終生不會忘記。

你沒吃過梧桐子散文

我説的梧桐,不是現在街上白皮、起鱗的道旁樹,那是法國梧桐。我説的是“棲老鳳凰枝”的那種“碧梧”,傳説鳳凰非此樹不棲,此樹非清幽之地不長,這種樹在中國古詩中出現的頻率很高,但現在很少見了。我至今只見過三株梧桐,一株在與我老家隔崗的劉壪,獨立於一片杉林之中;一株在老家村口三伯的老屋門前,現已不存;我去年到後山上散心,還偶見一株幼苗,丈來高,光禿禿的立在一片杉林的邊上,而那邊杉林正被開荒的人蠶食殆盡。碧梧確實是高雅的樹木,他通體碧綠,直幹光潔、高聳入雲,掌形的'葉子大如蒲扇,它有着強旺的生命力、不同流俗的趣味以及清雋孤高的品格,拿它來作古代君子的象徵是很恰當的。因為它有着優良的材質,古人常用它製作古琴,琴聲激越、清澈、純淨。梧桐一葉落而天下盡知秋,“種得梧桐聽雨聲”、“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梧桐也是蕭颯和寂寞的象徵。

我吃的梧桐籽正是出自三伯門前的那棵。三伯是生產隊的隊長,他家幾代貧農,因為在土改中表現積極而入黨,後來一直當隊長到分田到户止。老家我叫三伯的人有兩個,都在各自弟兄當中排行老三。這個三伯弟兄六個,四爺和六爺終生未婚,依着五爺過日子。三伯沒讀書,但很能吃苦耐勞,做事狠辣。他不僅弟兄多,兒女也多,四兒兩女,最小的女兒是個啞巴。這個啞巴受了他不少打罵,從我還不到十歲的時候起,就再也沒見過她這個女兒,據説被賣到了安徽金寨給人做媳婦了,此後我也再沒聽人談起過,似乎她從來沒有存在過。我向來不喜歡三伯,他對人太兇狠,村子裏的人對他既怕又恨。有幾年村民不要他當隊長,他就不斷地找大隊幹部哭訴,大隊幹部只好依他。

我始終記得有一年冬天,特別冷,村子裏孩子流行自己製作烘爐,好隨身帶着暖手。我好不容易找到一隻廢棄的小搪瓷缸,也精心製作了一隻,隨村裏的夥伴們到小隊曬場上玩耍。每到烘爐裏的火將盡熄滅時,我們就往裏添幾根幹樹枝,提着它半尺來長的鐵絲提絆,摔起圓圈,火就藉着呼呼的風勢重新燃燒發旺起來。曬場就在三伯的老屋旁邊,他從屋裏旋風一般衝出來,一把奪過我手中的烘爐,一掌把我推倒在地上,把我的烘爐一下就砸到旁邊的石磙上,然後幾腳就踩得稀巴爛,還一片聲怒氣衝衝地咒罵我以及我的父母,污言穢語,不堪入耳。我又驚又怕、又氣又急,哭着跑回家。父母也氣憤難當,母親幾次要出門找他評理,都被父親攔住。父親説曬場上有小隊的谷垛,小孩子在那裏玩火,有可能引起火災,我們沒看住孩子是我們的錯。母親爭論説小孩子不懂事,説一聲,趕走就了事,怎麼能這樣對待孩子呢?但終於還是忍氣吞聲。我後來因為受了驚嚇,生病發燒好幾天,夢裏都説胡話,還是老奶奶領着我每天傍晚到曬場上叫魂才逐漸平靜下來。三伯對我家作的惡很多,絕大多數事情已經徹底忘記,唯有這一次對我傷害最大,我終生記得。

三伯不好,但他的老婆卻是一個十足的可憐人。三伯的老婆我叫姨大,因為她與我母親同姓平輩,她是個非常善良和藹的人,三伯前頭得罪人,都是姨大在後面找人説好話賠禮,幫他彌合關係。她這麼好的一個人,卻不得不與一個惡魔一般的人生活到死,而且兒女卻極少繼承她的秉性,我有時候很疑惑,命運不公平,難道遺傳也是一樣?三伯作惡,其實不單對外人,對所有人都一樣,他的兒女與老婆也不得幸免,家裏有好吃好喝的,老婆和兒女是沒份的。尤其對老婆,我有時候覺得老婆就是他的奴隸,他可以對她為所欲為,拳頭和言語暴力是家常菜。姨大愛小孩子,我有時候覺得她對我格外親切。以前的孩子沒什麼玩具,我們村子又太小,沒有幾個玩伴,儘管害怕、討厭三伯,平常沒有其他孩子會去他家,但我還是會偶爾趁他不在家,同他的小兒子玩耍。有一次玩捉迷藏,我不知不覺跑進了他家陰暗的房間,等她的小兒子把我從角落裏拉出來時,我滿頭蛛網、滿身髒污,恰逢姨大挑了一擔松針回來,她看到我,非常高興,顧不得自己一身汗水,就笑眯眯地拉着我,給我撣盡身上的灰塵,替我洗臉。最讓我驚奇的是,不知道她從哪裏摸出一把豆子樣的東西,塞進我褂子的小口袋裏,她也給了小兒子一把,把我們推出門,囑咐我們不要讓別人知道、等走到劉壪的山坳裏再吃。我們依她所言,神祕兮兮然而興沖沖地躲到劉壪的杉林裏,再一粒粒地摸出來大嚼,這些香噴噴、脆蹦蹦的梧桐籽一直温暖了我整個童年。

現在正是梧桐果實成熟的時節,我沒見過劉壪的那棵結實,而三伯家的那棵也早在二十多年前、他的舊房子翻新的時候被砍掉了。這棵梧桐樹未曾引得鳳凰來,而三伯與姨大也在幾年前相繼過世,不知道他們在幽深的地下是否還是夫妻,也不知道他家的兒女們是否也記得每年的那些梧桐籽,但我敢打賭,你絕沒有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