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憶中的劉三奶散文

一生會經歷過很多事，有些事過去就忘了，有些事卻讓你銘記。遇見過很多人，有一些人隨着時間的推移，漸漸地走遠，而有一些人，始終讓你念念不忘。——題記

每當看到遷移歸來的大雁，我都會想起那個除了父母之外，一直疼愛我的人，劉三奶。離開故鄉又是好多年，草青草黃幾度人的秋。父親母親和劉三爺劉三奶，你們都走了，我想念你們！天國裏，你們都好嗎？

【一】

劉三奶是我家隔壁鄰居劉三爺的女人。在我懂事起，我就經常去劉三奶家玩。因為每次去，熱情和善的劉三奶，都會把家裏面的好吃頭拿出來，分給我和小夥伴。但劉三爺的脾氣不好，是個出了名的倔老頭，就如劉三奶説的，“獨見”。每次看見小孩子在他家裏炕上，爬下爬上的，一準嘿着臉，也不理劉三奶。那時候，母親總是告誡我：“少去他們家，劉三爺很倔，説話難聽，愛乾淨。弄不好，他生氣時會打人的。”我就似懂非懂地點頭，不再去劉三奶家了。

可劉三奶每次看見我都會説：“大丫，咋不去玩了？來玩吧，俺不嫌煩。再説，三兒也沒有人玩，會煩悶的。”三兒是劉三爺前妻留下的孩子，有腦智障，成天就知道吃和玩。都十六七歲了啥都不懂，也沒辦法上學，只能在家裏混日子。智商始終是三歲左右的天真，也不知道仨多倆少。但三兒喜歡和我們玩耍，別看他大我們十多歲，卻和我們玩得火熱。有啥好吃的也喜歡拿出來。於是乎，我和小夥伴又開始去劉三奶家找三兒玩，只要看見劉三爺在家，立馬就轉身。他不在，我們才大膽放心。

劉三奶是媽媽的發小姐妹，聽媽媽説過很多關於劉三奶的故事。劉三奶小名叫香子，大名叫張愛香。媽媽説，香子從小命苦，她心眼實在，沒念過書，十六歲就出嫁了。第一次的婚姻很不幸，當時是嫁到鄰村的一個頭頂光光不長頭髮的年輕人。那個禿子比她大幾歲，心眼挺好，對待香子還不錯，很知道心疼香子。媽媽説，因為她和香子最要好，是從小到大的朋友，所以還去過她家幾次呢。

嫁過去幾年，香子都沒懷上孩子。那時候，她那禿頂的男人在外出務工，挖河修水庫，常年不在家。香子寂寞了就偷偷溜回孃家，住一天。有的時候還會讓比她小三歲的我媽媽去她家玩。媽媽説，她最不喜歡香子姐的婆婆，那個説話嘎巴溜脆的小腳老太太。那個老太太整天價穿戴整齊，一身蘭花布的盤扣偏襟上衣和黑色粗布褲子，打着綁腿，眼珠子嘰裏咕嚕地亂轉，苗得人心發慌。他們家很講究老輩子的説道，逢年過節時必定要供奉老祖宗。所謂的老祖宗就是一塊陳年黃布畫滿了花花綠綠的樓閣瓊台，中間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名字。然後外面還蒙着一層紗布，好像不讓人看見似的。除夕那天香子婆婆帶着一家人先給老祖宗燒香磕頭，唸唸有詞地叨咕一番，讓那些先人們吃過餃子之後，他們一家人才敢吃。

香子原先在婆婆家倒也不缺吃喝，很多人都説她有福氣。可是香子心中 多苦也只有她自己知道。男人整天在外出工，好不容易懷上了，卻被她那迷信的婆婆給打掉了。原來香子的脖子上長了一個小疙瘩，那疙瘩一天比一天大。香子 當婆婆害怕了，卻捨不得錢領她看醫生。整天價弄啥偏方給她吃。香子心眼實，又孝順聽話，婆婆弄啥她就吃啥，以為這樣能好病。香子説，婆婆説啥以毒攻毒才能好病。於是，什麼，黑蜘蛛，蜈蚣，蠍子，癩蛤蟆啥的，都吃遍了。她婆婆把這東西焙乾研成抹再摻合到雞蛋裏，煎好給她吃。可是沒幾天，香子就流產了。當香子的婆婆看見香子血淋淋的身子下面一個血塊掉了下來，一下子嚇昏倒，從此再也沒站起來。她偏癱了。這下可苦壞了香子。她別説無處看病了，連好不容易懷上的孩子也掉了，真的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説不出。還得整天地侍候婆婆，沒黑沒白地給婆婆翻身，洗衣，擦身子，端屎端尿，連回孃家的功夫都沒有了。她婆婆這一病就是三年，終於因為再次腦出血而停止了呼吸。香子終於解脱出來，原本打算這下可以消停了，眼看着自己脖子上 的`疙瘩越長越大，可以讓男人領着去看病了。誰知，屋漏偏逢連夜雨，香子的男人在外幹民工返家時的路上，他做的大馬車突然驚了，竟然把他和車上的幾個人都掀翻在地，其他的人都只是摔傷，而香子的男人竟然當場被摔死，腦後偏巧一塊石頭墊在頭上，令他一命嗚呼。那年，香子剛剛二十，哭得悲天哀地，最後被孃家接回。

可是，一個已經成為寡婦的人再找男人就很難了。何況她的脖子上還有一個疙瘩？香子媽託媒人説：不管年紀大小，只要能給香子看好病就行。可是誰來相看都不願意，香子脖子上的大疙瘩非常醜陋，都有鵝蛋那樣大了。村裏人都沒見過這樣 大病，都怕娶回家沒多久再死了。於是香子成了沒人要的女人，在孃家一呆就是兩年。

【二】

後來，香子就嫁給了和媽媽一個村的死去媳婦多年的劉三爺。劉三爺在村裏輩分大，很多人都喊他劉三爺。那時媽媽幫忙給介紹的，那時候媽媽已經結婚。劉三爺長的牛高馬大，身體極結實，就是面相醜了點。眼睛大大的像老牛，鼻子孔朝天也像老牛，大嘴叉大下巴，説話嗓門也大。但人性格比較善良。不知咋地，劉三爺就是不喜歡別人家的孩子。他自己已經有了三個兒子，香子一進門就做了後媽。其實他只比香子大九歲，因為劉三爺十六歲就結婚生子了。所以三個孩子在香子奶過門的時候也都十多歲了。劉三爺之所以要在續娶，因為他的三兒子沒人照顧，頭兩個兒子都在上學，他還得出工幹活養家，沒辦法，才勉強娶了香子奶奶。他領着香子奶奶去了省城醫院，把她脖子上 的疙瘩切除了。醫生説，那疙瘩不是啥要命的大病，就是甲狀腺良性腫瘤，切除以後就沒事了。劉三爺看見香子奶奶很俊俏，心裏也很高興。沒花錢娶了媳婦，這不是撿了大便宜嗎？晚上，自然和香子奶奶異常親熱，希望香子奶奶能再給他生個女兒就好了。可香子奶奶知道劉三爺的心思，也就非常順從，三爺對她有救命之恩，自己當然也把三爺的幾個兒子當作親生一般的疼愛。

當時，三爺的大小已經再念國中，二小也快國小畢業，家裏的日子也很緊吧，掙點錢都功了兩個兒子上學，如果自己再生一個，那得花錢，而且，自己也得分心照顧。於是，有幾次香子奶奶懷上了孩子都堅決地打掉了。三爺為此沒少和香子奶奶生氣，把自己掙的錢藏起來不讓香子奶奶花。香子奶奶也爭氣，啥事都逆來順受慣了，自己一到春天就去地裏撿拾黃豆，而且還買了一台手搖掛麪機，每天沒黑沒白地給村裏人加工掛麪，也積攢了一些零花錢。她對那兩個上學的兒子説：“只要你們好好讀書，花再多的錢我也供。你們有出息了，我這個後媽也高興。”三爺的那兩個兒子確實很爭氣，後來聽説都考上了大學，離開了鄉村，在城裏有了落腳之地。村裏人都羨慕至極，説，香子奶奶老了一定享福。

自從生產隊解散以後，土地開始承包，劉三奶就沒閒着的時候。和劉三爺承包了大片的低價澇窪地，種起了村裏還沒人種過的水稻田。那時候，吃大米飯很稀罕，香子奶奶每到秋收，都會送給媽媽一些大米，媽媽自然也會把自家的蔬菜和雞蛋鵝蛋啥的送給香子奶奶，我們兩家的關係一直很友好。後來，我長大了，也很少去劉三奶家玩了。上學，打工，後來結婚外地，就漸漸地和香子奶奶聯繫少了。可是我每次回家探親，香子奶奶一準回來看我。坐在我家的炕頭上就説“：大丫回來了，你那裏過的好嗎？有啥困難嗎？和三奶説説，看我能不能幫上忙？”每次，我都特別感動，總是和三奶親熱一番，就像和母親一樣的那種感覺。

後來沒幾年，劉三爺得了心臟哽塞，突然離世，扔下了香子奶奶和早就成年卻毫不諧世事的三兒。劉奶至此和三兒相依為命，在農村一直生活。劉三爺的大小和二小都幾次要求把香子奶奶和三兒接到城裏住，可是，香子奶奶就是不同意，她説，自己還沒老呢，得把三兒照顧好，不給你們添麻煩。就這樣，香子奶奶和三兒相依為命過了好多年，一次，三兒去水庫邊上玩，不小心掉進河裏淹死了。當時香子奶奶哭天喊地地傷心了好多天，在媽媽和一些鄰居的勸説下才緩過來。香子奶奶把三兒埋在了劉三爺墳頭的旁邊，説這樣，三兒就不會孤獨了。劉三爺的那兩個兒子和兒媳也曾幾次來接香子奶奶進城，還是被她拒絕了。那兩個兒子也很孝順呢，經常在假期來看望香子奶奶，給她買一些稀罕的食品和衣服。香子奶奶逢人就説，自己這一輩也活得知足了。

【三】

後來我回家探親，看到香子奶奶已經步入晚年，蒼老的面容目光也多了一些迷茫。她每次來看我都會提起曾經年輕時的一段往事，彷彿那段往事才是她一生的驕傲。媽媽説，別看你香子奶奶是寡婦，因為愛乾淨加上那個模樣俊俏，在當時的生產隊裏也是出名的。就在她還沒嫁給劉三爺的那年，有一天村裏來了個照相的男子，三十多歲，脖子上掛着一個照相機，每次來都要在人最多的地方，把像電影幕一樣 佈景掛在大樹上，然後就舉着大喇叭喊：“照相啦，照相了，老人小孩免費照嘍”。

他這一喊，還真管用。凡是在家的婦女兒童老頭老太太們都搶着出來，佔位子，等着他給免費照相。於是那個男子就近這忙乎，咔嚓，咔嚓地摁着照相機，一會擺弄這個人頭，一會擺弄那個人頭，忙得不亦樂乎。自然，那些年輕男人和女人們也都想留下最美瞬間，家裏人都免費照了，咱也照一張，不就是五毛錢嗎？等到那些好奇 的娃娃們照完，就該輪到年輕人了。香子每次來都看得入迷，一整個天地跟在後面，看得眼紅。最後終於忍不住回家管娘要來五毛錢，往佈景跟前一站，臉上廢棄良多紅暈，又激動又羞澀，看着照相的男子還有一些心動。兩天之後，相片送來了，照相的説，香子長得真好看。她心裏那個高興勁比吃了蜜還甜。那個夏天，是她最快樂的夏天。那張相片也是她這輩子唯一的一張相片。後來她愛上了那個照相 的男子，沒事總去給他幫忙。他也喜歡上了她，他給香子買來了紅紅的紗巾，香子整天圍在脖子上，惹來很多姑娘們羨慕。可是香子最終沒跟照相的男子走，因為她娘看得緊，她最終沒敢邁出自由戀愛 的那一步。

照相的男子曾經想他表白過，答應給她看病，一輩子愛她稀罕她。香子也想把自己託付給照相的，但是香子媽就是不同意，遠來的和尚會念經，誰摸得清他 的底細呢？不行，堅決不行！香子啥事都聽她媽的，自然，慢慢地就和照相的男子斷了念想。這次戀愛雖然短暫，確實香子一生當中唯一的一次情感真實的心儀偶遇。

【四】

往事如煙，劉三爺，劉三奶，還有我的爸爸媽媽們都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去了另一個世界。我相信，他們肯定還在一起做鄰居，一起聊天，拉呱，一起看歲月滄桑，桑田變成滄海。想念您們，我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