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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遙遠的小山村抒情散文

文學3.2W

離開小山村已經許多年了,但無論走到哪裏總時時地記起她。

我那遙遠的小山村抒情散文

我的小山村在大巴山脈南麓米倉山系的深山裏。二三十户人家零星地散落在長扁形的山坡間,有聚居成三合院、四合院的,有一字形列成長排的,也有單家獨户的;有的靠山,有的近水。村後一脈青山,對岸一脈青山。村後的青山相對平緩,坡坡坎坎間有田有地。全村人就一年四季年復一年地耕耘收穫在這些田地裏。對岸的青山險陡俊偉,幾處懸巖凸露;除了二三條縱橫曲折的山徑外,再無耕種的痕跡。雖是“兩岸青山相對出”,但地勢並不促擁,天空也不狹窄。就在兩山對行的腳底,巴河蜿蜒流淌而來,又蜿蜒流淌而去,潺潺湲湲的,不捨晝夜。兩岸青山古樹參天,青藤蔓繞,修竹茂林,鬱鬱葱葱。無論陰晴,百鳥啼鳴;一年四季,羣芳吐豔。整個小山村就掩映在這青葱翠綠裏,沉浸在鳥語花香中。天上不時飄過幾朵輕悠悠的白雲,河裏偶爾飛來幾聲唱晚的漁歌。幾縷炊煙,幾處篷帆。村民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累了,坐在石板上,倚在大樹下,男人們抽一袋旱煙,女人們納幾針鞋底。情緒起來,對着青山,面向巴河,小夥子們吼幾聲開山號子,大姑娘們哼一曲繡花小調。

我家是全村離巴河最近的,房子就座落在巴河岸邊的一塊地坪上。先前是兩間竹籬茅舍,後來變成三間土牆瓦房。房後稀疏幾根柏樹和一大片斑竹雜生成林。柏樹枝和斑竹梢上總常年住宿着一羣白鶴。白鶴起起落落,吵吵嚷嚷。清晨沐着朝暉排成橫隊一字兒向巴河上游飛去;黃昏乘着晚霞三三兩兩地映着清波歸來。屋前幾株梨樹、幾株李樹,還有兩株香樟。梨樹、李樹一到春天便開滿白色的花,淡淡的隨風散發着些微清香。我們家沒有水井,就在巴河吃水,在巴河淘菜,在巴河洗衣、洗澡。那時的巴河水流充沛,十分清澈澄淨,不含點兒雜質。

我出生在竹籬茅舍裏。在這個小山村度過了整個少年時代和少半的青年時代,直到我被安排到外鄉去做國小教師

幼時,我跟村裏其他一般大小的孩子經常去河邊玩耍。從上游五里處險陡的風灘跌落下的巴河水,經過一連串的跳躍撲騰,到我們家門前的河段開始變得温順平和,慢慢兒徜徉着,形成一灣深沱。緊靠深沱的上口,有一片淺灘,乾枯季節,中流最深處僅沒過人的腰部,人們可以涉水而過,被叫做“踩水灘”。踩水灘灘底和灘邊,鋪滿了大大小小渾圓或橢圓的鵝卵石,在鵝卵石和河岸之間是一大塊厚積平展的沙壩。我們就在沙壩和鋪滿鵝卵石的淺灘上玩耍。我們在沙壩上用手或者用腳胡亂地畫房子,畫人,畫水牛,畫山羊,畫鳥兒、畫魚、畫烏龜······有時在沙裏打滾,翻跟斗,互相追逐,相互揚沙嬉戲。我們脱了衣褲,在淺灘裏尋找色彩鮮亮的小石子,撿拾蚌殼,搬起鵝卵石砸魚蝦。有時跑到上游去順水漂流,我們叫“衝灘”。一會兒將頭潛入水裏“鑽迷逗”,一會兒相互激水打仗。有時跑上沙壩,抓起大把大把的幹沙粒往濕漉漉赤裸的身上揉搓,頭上、臉上全不放過,只露着兩個黑眼珠,直搓得周身泛紅,然後又撲進水裏。就這麼輪番地折騰着。累了,便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壩上,朝着天穹擠眉弄眼。和風輕拂,暖陽斜照,流水潺鳴。無瑕的童心、純真的童趣,與天象、天籟自然相諧,“天人合一”。

村裏人冬天一般不洗澡,也不在家裏洗澡,只在巴河裏洗澡。春暖花開之後,河水開始升温,先是男人們下水試水温,再是女人們下水。在碼頭下游一塊背彎處,有一方不深不淺的水域,很安全。那是“特區”,專屬女人。任何男人,包括小男孩,也絕不允許侵犯。否則,會遭到全村人最嚴厲的譴責,甚至處罰!女人們通常是在傍晚時分,穿着衣褲下水。洗完澡,躲到大巖石背後去換衣服。男人們卻放得很開,經常在光天化日之下,赤條條地在水中竄動翻騰。

稍大,我就跟着哥姐們一道為家裏做事了。我們去對岸山上攀折枯枝,撿拾落葉,然後打成捆兒,或背或抬或拖,弄到岸邊堆成一堆。父親就用小木船把我們和柴火一塊兒渡過去。我們在樹林裏穿梭,經常刮破了手臉,劃破了衣褲。回家後,母親沒有埋怨,默默地給我們洗臉擦手,用紅藥水抹傷口,用針線縫補衣褲。夏秋之交下雨後,我們提着竹籃爬上後山的松林裏去尋找野菌。那裏有“松菌”、“三百菇”、“蕎麪粑”、“馬皮包”等各種名目的野生菌。有時別的人家還沒來得及上去,我們會運氣很好地撿滿一竹籃,然後提到巴河邊去,清洗乾淨,掐掉根蒂,撕成碎塊。回家來,用清水煮,加上鹽巴,滴幾滴菜籽油,一大盆鮮美可口的野菌湯便上了席桌。我們家門口台階下到河邊是一面斜沙坡,斜沙坡向上下游橫開去連成一片,有上百畝。洪水時常淹沒,但洪水退後總會沉澱一層厚厚的淤泥沃土。村民們就在這面沙坡地上種上高粱、包穀、小麥、大麥,有時也闢出幾小塊種上些燕麥、賓豆、花生等低產作物。莊稼每年都長勢很旺,在巴河一邊牽扯起一張闊大無比的“青紗帳”。我和村裏的小頑童們常常鑽進“青紗帳”裏玩家家,捉迷藏。有時偷折一兩根高粱杆、包穀杆解渴,高粱、包穀在開花長穗後,其杆很甜,有點兒像甘蔗。有時也刨幾顆半生不熟的花生吃。莊稼收穫後,我們揹着小背篼,去撿掉落的麥穗,清理漏下的包穀棒子,也去採豬食,割牛草。因為怕水淹,這裏的地一般只種一季。過後把秸稈拔掉,便留作牛羊的牧地。我們差不多每天都把牛羊趕到這塊地裏,就讓它們各自找草吃,或者自由自在地打鬥、調情。小夥伴兒們便呼啦啦一窩蜂地跳到踩水灘去了。

小山村靜靜隱居在大山的懷抱。山僻路遠,要到方圓任何一個場鎮,都得翻山越嶺,爬坡上坎,走上幾十裏山間小道。但水路卻很方便,巴河貫穿南北。上游可以分別到達兩百里外的通江或南江,只是灘多流急,通航困難。下游可以順水千里直下,經渠江、嘉陵江而達合川、重慶。就在那灣深沱邊,有一個水碼頭。那些長途運載貨物的大木船,常從這兒經過。上水時豎着高高的粗壯桅杆,揚起碩大的風帆,列着長隊被縴夫拉扯着,從下游慢慢駛來。在這兒稍事休息,又向上遊風灘行進。大木船下水行駛時一般不會靠岸。在碼頭上,只有一隻渡船和四五隻短途運輸船經常停泊在那兒。這些船很小,最多隻載得下十來個人,都是竹篷木船,非機動的,靠木槳划動。划船的人叫“駕長”,有三個是我們村的,其他是別村的。這裏渡河的人不是很多,一天就十幾個或七八個的,逢年過節時會多一些。渡船的駕長是一位童顏鶴髮,鬚髯飄逸的老人。他很慈善,總是笑眯眯的,對小孩特別友好,常給我們抓瓜子、花生吃。閒時,他坐在船頭,給我們講“猴子掰包穀”、“老鼠偷雞蛋”、“狐狸哄烏鴉”的故事。我們光着屁股站在水裏,聚在船頭兩邊,聽得如痴如醉。短途運輸的船,村裏人叫做“攬載船”,意思是拉生意,裝人載貨的船。“攬載船”有個嚴格的行規——“前船開後船挨”,也就是生意來了,一個一個挨着輪次開船。幾人都很遵守規距,而且團結。他們沒生意時,常常打酒買魚在一起“打牙祭”。之後便三四個人坐成一圈,打長牌,誰輸了誰下次“打牙祭”出錢。他們偶爾也允許小孩子到船上去圍觀,只是不許喧鬧。他們中有兩人還置有漁網,有時邀我們去幫忙划船,他們自己放網。高興時,他們還會教我們游泳、潛水,跟我們一塊兒打水仗。我們和所有的駕長都要好,成了“老少和三班”的朋友。

小山村人口不多,總共不到兩百人。但大家都很親善和睦,雞犬之聲相聞,朝夕相處,形影相弔,多有往來。特別是逢年過節、婚喪嫁娶,以及栽秧打穀,全村老少總是禮尚往來,互賀互助。有幾年的.正月十五,大家組織在一起,還耍了火龍,唱了山歌,表演了“蓮花鬧”。大人們笑逐顏開,小孩們跑前跑後、跟上跟下,好不熱鬧!古樸的民情、純潔的村風,自然的山水,一切都原生態。

這就是我的小山村——我深深熱愛着的小山村,我深深眷戀着的小山村。

我遺憾地長大了,遺憾地走出了小山村。先是去了縣城,後是到了省城。這一別就是幾十年的光陰。

現在漸近老年,已經離崗待退了,生活開始閒散,趁着還有點兒體魄和精氣神,我必須回小山村去看看。於是,我坐了火車又坐汽車,一路上非常興奮。舊時的一些情景不時地浮現在腦海裏,那山、那水、那人,一直牽動着我的情思。原想走段水路,但因風灘修了電站,早已斷絕了航道。我只好繼續坐汽車,幸好小山村已經有了公路。

我終於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小山村。

但眼前的一切卻讓我大吃一驚:今非昔比,面目全非!山,還是那兩岸的山;水,還是那條巴河水。然而,山已不再葱綠,水已不再明淨。兩岸山上已經沒有了古木青藤,只是在累累創傷的間隙殘留下幾片小山林,在住家户房子的周圍支撐着幾棵大樹和簇聚着一些竹木。幾處山場正在取石,一道山樑已經挖掉多半而還在被繼續取土燒磚,兩條公路各自出現在兩岸的山間。村後山上的公路從山頂盤旋而下直達河邊。我就是坐車從這條路回來的。對岸的公路,沿着巴河岸邊的山腳長蛇般的橫陳在那兒。巴河已經變得瘦弱乾枯。風灘電站截斷了“巫山雲雨”,除開漲大水開閘外,平時只由泄洪管道排出少量的水,基本處於斷流狀態。沙礫卵石又被淘取粉碎運走,用作了建築材料。河道坑窪凹凸,一些積水細流,渾濁不堪。那灣深沱,也早被衝下的泥土填澱為淺池了。上游化工廠、造紙廠和城市的生產生活廢水,將其污染成墨綠色。碼頭廢棄了。無須渡船,人們不用脱衣褲就可以繞幾步走到對岸。沒有船隻,也沒人在再這裏“攬載”了。我和小夥伴們曾經的樂園——淺灘、沙壩消失了。就連那上百畝的沙坡地,也被因風灘電站形成梗塞而在洪水期掀起的滔天巨浪捲走,無影無蹤。我們家老屋基也不復存在了。

我默然,也木然。

這,是我的小山村麼?是我一直深情眷戀着的小山村麼?

就在這時,一位老頭向我走來,杵着一根竹棍,步履蹣跚。“喲,這不是老三嗎?”他老遠就對我招呼。我在兄弟中排行第三,“老三”便成了我的代號。我有些遲疑,心想誰呀?他已走到我面前:“我是虎子呀!”哦,原來是虎子。我趕緊握着他的雙手,扶他坐在一塊石頭上。虎子是我的小夥伴之一,比我大一歲半,應該過六十了。按説過六十也不該如此蒼老,而且腿腳還不利索。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意思,説這是去年在河裏給人裝沙石摔倒留下的後遺症。我心頭有些傷憷。

那天我沒有走,就住在虎子家。他家只有他和老伴兒兩人在,三個兒女全都到廣州一帶打工去了。虎子和我擺龍門陣一直襬到深夜。我的另幾個小夥伴兒,有兩個已經去世,剩下的全都被各自的兒女接到城裏去了。村裏只留下了虎子一人。他不願意離開,捨不得這片山水,他説兒不嫌母醜。現在村裏實際居住的人已經很少,只有百吧人,多數是一些老頭老太婆。村裏的田地,被修路開石燒磚佔了部份,餘下的很多被拋荒了。虎子去睡了,可我睜着眼睛躺在牀上怎麼也難以入眠。

我可愛的小山村呀,你怎麼變得這樣蒼老?這樣衰落?這樣滿身瘡痍?你的清秀、你的鳥語花香、你的自然天真和本份純淨呢?

我至今仍然深深眷戀着的小山村呀,你離我已是那麼遙遠,遙遠得我再也沒有機會一睹你當年的綽約芳姿了。

難道你只儲藏在我的心底,只存留在我的夢中?

啊,我那可愛的小山村,我那遙遠的小山村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