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之祭隨筆

　　（一）

時間的刻度跨越了一年零六天，然後到達了十月十六日，凌晨的夜晚。

如果顧晨還在，那就應該是兩個人一起慶祝相識十週年。而不是留蘇素一個人，做完作業後，就躺在牀上發呆。

十年的時間，從國小到國中，再到高中。近乎天長地久的感情，如果能夠延續，那會是怎樣讓人羨慕的感情啊？可這只是如果。一年零六天前，這個如果已經成為了假設。

還會清晰地記得高一暑假的那段時間，因為和顧晨吵架而整整一個星期沒有聯繫。等到終於想通決定去找顧晨時，卻從母親口中得知了顧晨遭遇車禍的消息。已經連日搬走的顧家，讓蘇素連顧晨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應該是難過了好一陣子，不僅僅是擔心，還因為至今為止，顧晨依舊杳無音訊。反正又沒掛掉，傷養好了，也應該打個電話説一聲吧？都一年了，難不成還躺在醫院麼？而且，車禍事件之後，母親也對顧家絕口不提。

像是忽然被斬斷的絲線，連接不到那一個人，在空氣中飄揚的線，最終困住了自己，結成了解不開的網。

　　（二）

在漸漸習慣了沒有顧晨在身邊的日子，蘇素開始相信時間這位偉大的治癒師。畢竟明年的大學聯考，才是至關重要的吧？

然而還是會常常想到過去九年的日子，在閒暇之餘成為了打發時光的重要組成部分。

“大家好。我叫韓珂，希望在以後的學習生活中，能和大家成為朋友。”很客套的自我介紹。蘇素想起今早老班匆匆把一副桌椅擺到教室，説是有新生要轉來。想必這個韓珂就是了吧？

“唉！本來就人口擁擠，幹什麼還要轉學生啊？”蘇素有些不滿地嘀咕了一聲。同桌葉佩卻激動地伸長着脖子：“可是，轉來的是帥哥，也就沒關係了吧？”

“帥？”蘇素抬起頭，正看到做完自我介紹後走下講台的韓珂。男生面無表情地拉開椅子落座。女生平淡的瞳孔中忽然泛出奇異的光澤。男生的側面只是霎那的閃現，便空留一個背影。感覺上很柔軟的短髮，在陽光的照耀下泛着淡淡的金色，和剛剛那個側面一起，與蘇素記憶中的那個人完美重合。

察覺到蘇素微微挺直了脊樑，葉佩偷偷笑了起來：“喂！帥吧……”然而在看到女生的臉色之後，葉佩忽然意識到蘇素的反常不只是因為對方的長相問題，“蘇素，你怎麼了？”

漸漸蒼白的臉色，在看到那張熟悉容顏的同時，眼裏忽然有了升騰的霧氣。

原來你竟沒有離開。原來你又回來了。

不斷有女生跑到新生旁邊，借與其同桌攀談的機會偷偷打量那個有着柔軟頭髮的好看少年。男生只是拿着本不知名的書埋頭看着，偶爾會側側身子避免與那些冒冒失失的女生進行“肌膚相親”。就算有直接找他聊天的，那個叫韓珂的新生也是在不超過十句話把對方打發掉。

“真是個冷氣機。”在聽到旁邊同學對韓珂的評價後。葉佩捂着嘴偷偷笑了起來，眼光瞄到一旁的蘇素，卻看不清她低着頭的表情。

還真是那樣的性格啊……一點都沒變。可是怎麼會沒反應呢？

難道是沒有看見我？

蘇素拿着杯子起身去接水，路過韓珂旁邊。杯子不偏不倚，正好掉在了男生腳邊。埋頭做筆記的男生聽見聲響愣了一下，把書本扣上，便彎腰去撿。

看着男生揚起熟悉的臉，把杯子遞到女生面前。蘇素原以為他會直愣愣看着自己，然後叫出自己的名字。可是男生淡漠的眸子浮現出的卻是絲絲的疑惑與不耐煩。

浮在空氣中的塵埃，刻畫出的不只是闊別了一年的.距離。

“謝謝啊！對不起。”忽然反應過來，蘇素口齒不清地説完，急急接過杯子，在一片鬨笑中轉身離開。

不會只是長得像而已吧？那這個韓珂到底是不是他呢？蘇素仰頭喝下一大口水，然後憤憤握拳。

放學後一定要去確認！

所説的確認，也不過是做個蹩腳的偵探。暗自跟蹤，然後找機會去問個明白。然而猶豫了幾次，卻都沒有膽量大步上前詢問。眼看天色都已經很晚了，這要耗到什麼時候啊？不過話説回來，他到底住在哪裏啊？

就是那麼一個恍惚，跟蹤的目標就從視線中蒸發。

皺起眉，蘇素只好悻悻的打道回府。忽然橫在視線裏的白色校服，讓蘇素驀地嚇了一大跳。

“你到底想要幹什麼？”男生的聲音依舊平和，但還是可以聽出裏面夾雜的不滿，“從放學就一直跟蹤我到現在。”

還是被發現啦！蘇素在心裏歎了口氣，卻又重新振作精神，一拳揮了過去：“你喜歡玩失憶麼？”

男生微微地退了一步，正好避開了女生的拳頭，俊秀的臉上有了淡淡皺眉的痕跡：“我想在今天之前，我沒有見過你吧？”

收斂了玩笑的表情，蘇素終於有些不確定地問道：“你……真的不認識我了？”

“不好意思，小姐。我真的不認識你。”男生的語氣無比肯定。

嘴角消失的弧線，女生眼中最後一點光亮慢慢消失。不見了的光點，韓珂看見女生低下頭，在自己面前輕輕開口：“抱歉，看來是我認錯了。”

不知道是不是覺得自己態度有些欠妥，但女生寂寂轉過身去的背影卻忽地觸動了韓珂內心的某根弦。男生走上前去，拍了拍蘇素的頭，説：“這麼晚了，我送你回家好了。”

可以察覺到男生手心的温度，在相隔了372天后重新温暖自己。

是不是你？一定是你。否則又會有誰，能讓我從手一直温暖到心。

　　（三）

關於失憶，有很多方法可以冶療。運用書本以及以前電視上的做法，蘇素決心讓韓珂重拾“顧晨”的記憶。

吃飯，自習，逛街，一點一點帶韓珂去她與顧晨去過的地方。看曾經兩人愛看的電影，聽曾經兩人愛聽的音樂，聊曾經兩愛聊的話題。這個韓珂果然與顧晨有着驚人的相似，無論是性格、習慣、愛好，都與曾經的顧晨無疑。然而想出了那麼就之後，韓珂卻從末流露出想起什麼的樣子。

“蘇素，你是不是搞錯了？會不會不是同一個人啊？”葉佩支着腦袋問，眉手擰在一起，完全有損“班花”這一形象。作為蘇素的唯一知己，在知道蘇素之所以對轉來的新生如此關注的原因之後，葉佩大歎這世界上竟有如此現實版的肥皂劇。

“一定沒錯。”細細回想這兩個月來和韓珂在一起的點點滴滴，蘇素更加堅信自己的推斷，“你説世界上怎麼會有長得一樣，愛好也一樣，性格也一樣的人嘛？”

“也是哈！”嘻嘻笑着，葉佩看見前面韓珂投過來的目光，捅了捅身邊的蘇素，“約會什麼時候進行啊？説是同學野炊，你肯定另有企圖吧？”

“你太八卦了吧！”白了葉佩一眼，蘇素背上包包一路出了教室。

因為上次的跟蹤事件，兩人才發現放學後竟可以同路回家。兩個月的時間，韓珂早已習慣女生的嘰嘰喳喳，在放學後在教室外等蘇素飛奔而來也已是家常便飯。不得不承認，雖然只有兩個月，但女生的影子早已滲入了他的生活。

彷彿是先天就瞭解彼此一般，不管是書籍、電影、事物，還是其他的什麼，蘇素對自己的愛好比自己還要了解。唯一不一樣的，就是女生會常常問起一些奇怪的問題。到某些地方，會問自己有沒有印象。吃飯時，會問自己想沒想到她喜歡吃什麼。其實也就是在這些方面，由一開始的被迫“知道”，到後面對女生的種種習慣熟記於心。還真是被鍛煉出來了啊！

女生眉飛色舞地談論着明天的野炊計劃。絲毫沒有在意自己正處於馬路的邊緣。也沒有絲毫的不耐煩，一邊看着川流不息的車輛，韓珂伸出手，自然而然的牽住了女生的手。彷彿只是帶着過馬路，在察覺手心傳來的暖意後，蘇素還是驚訝得説不出話來。

走過馬路，發覺女生仍盯着自己看，韓珂鬆開手，卻又拍拍女生的頭，含笑着俯下身：“丫頭，我發現我喜歡上你了。”

那麼自然而然地説了出來，整個空氣中忽然散發出甜蜜的味道。男生微笑的眉眼讓蘇素忽然有了歷經滄海桑田終與修成正果的激動。

十年的情感，彷彿落入泥土中的種子，靜靜的生長髮芽。終於，開始打破沉寂，算不算開花了呢？

　　（四）

長達十年的情感，中間有了一年的空白。而空白中，唯一有變化的，是男生口中説出的“喜歡”二字。

女生偷偷紅着臉，一邊收拾着東西，一邊止不住地笑起來。在看到母親走過來後，蘇素還是穩定神色，漫不經心地問：“媽，剛剛誰打來的電話？”

“顧晨的媽媽，這麼久沒聯繫了。這一回，卻忽然打電話説要出國。唉！不過這樣也好。顧晨走了，早點離開這裏也對。”

“媽！你説什麼，顧晨走了？”

“去年顧晨剛過世，你就知道啦！不過因為看你太傷心，當時參加葬禮，也就沒叫你去。”母親有些痛心地歎了口氣，“後來又不敢再跟你提起了。”蘇媽媽深深呼出口氣，用力眨了眨已經泛紅的眼，“對了，明天野炊的東西準備了好了嗎……蘇素，你怎麼了？”

原來失憶的，竟是自己。記憶裏的片段跳過那截悲傷的過往，成了自己希望的唯一所在。

還會埋怨你的“人間蒸發”，還會奇怪你的漠然，強加上理由後，自己不斷的讓自己相信，你還能記起我。然而事實上，那個人的過去生命中，自己根本不曾存在過。

在我自認為找到了你的時候，早在一年前，你便離我遠去。

原來他不是你。

　　（五）

發了短信説自己不去參加野炊，隨後便關了機。並沒有在家裏傷心難過，蘇素還是出了門。

一月的山上有些冷，風不斷吹過墓園裏的每一寸土地。這麼冷的天，一般不會有人去掃墓，寂靜的山崗上凝聚着風也吹不散的死亡。女生的臉被圍着的厚厚圍巾遮住了一半，瞳孔在寒風的簇擁下有着模糊的光亮。直到在整齊劃一的墓碑裏找到了一個位置，眼神裏漸漸有了焦點。

蘇素把手套摘下，蹲在寫有“顧晨”二字的墓碑前，微微眯起了眼。

一樣的臉，一樣的喜好，一樣的温柔與細心，但是卻不是同一個人。

如果是你，還會不會牽我的手？

如果是你，還會不會撫摸我的頭？

如果是你，還會不會説喜歡我？

可是，就算那些事你不會做，我也不希望你離開。

可是，就算遺漏了那些記憶，也改變不了你離開的事實。

輕撫着照片上顧晨經久不衰的笑臉，，風輕輕掃過女生的指尖，卻讓蘇素輕輕經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