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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對外婆説的話經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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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着幾個週末都在外地工作,轉眼就到了27號,想着之前對外婆承諾的“我一定每個月都回來看你一次”即將失效,心裏滿是愧疚。

不能對外婆説的話經典散文

給外婆撥電話,照例很快接起來,仍是大嗓門在話筒裏問:“哪位?”

我十分抱歉地對外婆説:“外婆,最近週末都比較忙,這個月不能去看你了。”

外婆説:“沒關係,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來呢?”

“下個月一定回去看你。”

“今天幾號啊?”

“27號了。”

“那你是1號還是2號回來啊?”外婆問得特別自然。

我突然那麼一愣,説實話,對於外婆即時的反應,我常常分不清楚是她幽默感太強,還是她心裏確實是那麼想的。

外婆83歲那年來北京看我,我約了一大堆朋友吃飯,席間充斥着我和好朋友開的各種葷素不一的玩笑,常常是話音剛落,外婆就哈哈大笑起來。

頭幾次,大家以為外婆只是為了給我們這些晚輩捧場,後來聽着聽着感覺不妙,然後我試探性地問外婆:“外婆,你每一次笑是為了捧場還是真的聽懂了啊?”外婆特別自然地回答:“本來就很好笑嘛。”

外婆剛到北京時我開車帶着她四處兜風。她不願意坐在後座上,一定要坐在副駕駛座上,説是離我近。

外婆坐在車裏看着北京的一座座高樓,説:“當年人那麼少,房子那麼少,我活得那樣;現在人這麼多,房子這麼多,我還是活得一樣。你説多這麼多東西有什麼用!”

外婆什麼都問,什麼都覺得好奇,好像我印象裏的外婆一直是這樣,她從來沒有發過脾氣,對我總是笑嘻嘻的。

那時,中國的鎢礦業發達。外婆帶着全家生活在大吉山鎢礦,她是鎢礦的一名選工。後來,外公當選了鎢礦的黨委書記,外婆就被調到了電話接線員的崗位上。

父母是醫務人員,常常夜裏加班。我那時只有四歲,夜間醒來找不到他倆,就會哭着跑到醫院,在走廊裏大哭,誰都攔不住。父母沒辦法,便又把我扔回了外婆那兒。

知道我怕孤單,所以外婆上班就會帶着我,絕不會扔下我一個人。外婆任我在電話接線間裏胡來——比如我常常把各種線拔出來,插到不同的孔裏,她仍是樂呵呵地看我把她的成果搞得一塌糊塗,然後再十分有耐心地把它們一一恢復原位。後來我就不讓她看,而是讓她轉過身數20下,我亂弄一氣,然後再看外婆把線插回正確的位置。現在想起來,這簡直就是連連看遊戲最早版本的最高境界嘛。

因為這樣每天都和外婆在一起,所以誰都不能取代外婆在我心裏的地位,當然我也絕對不允許別人取代我在外婆心裏的地位。後來表弟出生了,我很愛表弟,所以當外婆帶他的時候,我也會一直在旁邊跟着。外婆每次哄好表弟之後,就會回過頭來和我對視一下,我便迅速扭頭——我不想讓她知道我那麼在意她對我的關心,我也不想讓她知道我在妒忌表弟所受到的關心。

有一次全家吃飯,我、表弟和鄰居的孩子在院子裏玩,外婆跑出來叫了一聲表弟的名字,讓他趕緊洗手吃飯。因為沒有叫我,我故意不進屋。後來小舅出來喊我,我蠻不情願地跟着進了屋,一整晚都處於極度的難受之中,我覺得外婆已經不在意我了。長輩們都問我怎麼了,我只搖頭,什麼都不説。外婆走過來也問我怎麼了,我把頭扭過去,仍然什麼都不説,兩行眼淚流了出來,鼻涕也流出來了。

外婆看我什麼都不説,默默地歎了一口氣,準備轉身去收拾餐桌。我突然從後面跑上去一把抱住她,把頭埋在她的腰間,大哭了起來,然後反反覆覆説一句話:“為什麼表弟叫你奶奶,而我要叫你外婆?為什麼我要叫你外婆?”全家人都愣住了,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要叫外婆,我也要叫奶奶。因為外婆有個‘外’字,我不要這個‘外’字,我不是外面的!”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説出這麼一長串,卻轟的一下把所有人的笑穴給點了。我一看他們笑得那麼厲害,哭的聲音就更大了。外婆蹲下來,抱着我,又好笑又心疼我,眼裏也全是眼淚,她説:“好好好,我不是外婆,以後你不要叫我外婆了,你叫婆婆、奶奶都行。”

這件事情是後來外婆告訴我的,我都不敢追問細節,因為任何追問都是對自己的`諷刺啊。外婆回憶起來的時候眼裏帶着嚮往的閃爍,她説:“小時候你一直跟着外婆,後來你去讀大學了,又去北京工作了,現在我們一年都見不到兩面,幸好那個時候我們一直在一起啊。”

我聽得懂外婆的意思:我長大了,回到她身邊的機會就更少了。我向她保證,我一定會爭取更多的時間來陪她的。

三個月前的一天,媽媽給我打了一個電話,話還沒説兩句,就在電話裏哭了起來。她説:“你外婆腦血栓發作住院了。我給外婆家打電話打了幾次都沒人接,我覺得不對勁,就去外婆家找她,打開門才發現外婆腦血栓發作倒在客廳裏,動也動不了……”説着泣不成聲。

我心急如焚,連夜趕回了湖南。路上,往事一幕又一幕浮現,眼淚在眼眶裏打着轉,滴滴答答滑落在焦急的歸途中。

還好,上次她來北京,去了長城,遊了故宮,看了水立方。

想起那時,我問外婆:“外婆,回去時我給你們買機票好嗎?”

她問貴不貴,我説:“不貴,打折後特別便宜,我擔心的是你有高血壓能不能坐啊,你恐高嗎?”

她説:“我沒有坐過飛機,你讓我坐我就坐。”她那樣子像個孩子。

從長沙回郴州的路上,媽媽給我打電話,語氣裏有掩飾不住的興奮:“你外婆簡直神了,不僅神志清醒,而且説話也恢復了。你等一下,外婆要跟你説幾句。”

然後外婆的聲音就在電話裏出現了,依舊是大嗓門,只是語速變慢了很多,像隨身聽沒電的感覺。她在那頭“彙報”她的病情,讓我不要擔心,我在這邊握着電話無聲地落淚。

“不要擔心”四個字是我從外婆口中聽到的最多的話。小時候帶我,她對我的父母説不要擔心我;等我讀完大學開始北漂之後,她總對我説不要擔心她。

有時候,不要擔心確實是一種安慰;有時候,不要擔心只是不想添麻煩。我知道外婆不想給我添麻煩。

她喜歡每天打開電視,到處找我負責製作的節目。

她從不主動給我打電話,但每次我一打電話,鈴聲還沒響完一下,她就接起電話。

每次我給她打完電話,我媽就會打電話過來表揚我,説外婆特別開心,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給我媽打電話分享喜悦。

外婆的身體恢復神速,我便承諾之後每個月都一定要回湖南看她一次。因為這樣的近距離接觸,我才更瞭解外婆了。

一次回去的時候,我問照顧她的阿姨她在哪兒,阿姨説外婆在衞生間洗澡。我看衞生間是黑的,正在納悶,阿姨説外婆洗澡的時候從來不開燈,怕浪費電。

我的火躥上來了,立刻在外面把衞生間的燈打開,然後用命令式的口吻對裏面説:“外婆,如果以後你洗澡再不開燈,我就不來看你了。”

裏面沉默了大概一秒之後,立刻回答:“好的好的,我開就是了。”

現在的我已經學會了如何威脅她。

如果不穿我買的新衣服,我就不去看她了。

如果夏天不開空調,我就不去看她了。

如果再吃剩菜剩飯,我就不去看她了。

其實,大概從她80歲開始,我又變成那個心裏滿是心思、只能自説自話的小男孩了。比如打電話時,我不敢説自己想她了,我怕她會更想我。比如她每一年過年給我的壓歲錢我都留着,不敢拆。我怕拆了,她給我的最後一份壓歲錢就沒了。

標籤:外婆 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