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散文：心寫殘魂

當我提起筆，懷念父親的時候，季節已瀕臨初夏。父親已去世一年之久，在這期間，多少次想提筆為父親寫一篇懷念的文章，訴説兒女無限真摯，無限懷念的情腸，怎奈，每每提筆握毫，總覺一陣揪心的陣痛，我無法含淚持筆寫一篇祭文，更無法重整思緒懷念過去美好的時光。

今天，也許由於時間的推移，一種情感不再肆意衝動，終於從痛苦之中擺脱出來，偷個空閒，整個思緒開始為我過世的父親展開。於是，就在曾經放過父親骨灰的桌前，守住着父親的遺像，我開始了對他的懷念……

父親，出生於公元一九四二年，屬於一箇中農家庭，一九七零年參加鐵業社，從事機牀工作，一干就二十多年，在這個期間，風風雨雨，父親奔波於農田與工廠之間，只為得養活我們兄妹三人。

自我記事起，我們的大家庭便充滿矛盾的衝突，我的父親忠厚老實，祖父嚴厲的如同教堂的神父，把我的父親貶得太低，再加上二叔父的挑撥，父親一直被這個大家庭壓迫的抬不起頭，幸虧我的母親性情剛烈，為這個小家庭支撐起頂樑柱。

於是，在我童年的記憶裏，總有一絲陰影難以抹掉，我稱之為“黑色的童年”。

但是，我還是敬佩我的父親。他是地地道道的，忠厚老實的典型的北方勞動人民形象。一生勤勤懇懇，任勞任怨，不管農活多忙，只要村民有事，他有求必應，只可惜，晚年還未享受清福，一生有苦難言，最終命喪肺腺癌中……

那是我最悲傷，最震撼的日子！！

在我的記憶裏，父親是剛強的，從未被病魔纏身，可是，就在一九九九年的冬天，父親卻病倒了，當時在聊城二院治療，定診為胸腔積液，後來卻轉化為肺腺癌（這是我所不知道的）。母親也因父親的突然病情擊潰了身子。我的家庭一時間充滿了驚慌與恐嚇，全家人唯我不知道父親的真實病情，我只知道父親是鋼鐵鑄成的，他不會被病魔壓倒的，一直到父親默默無言的突然離去，我才從困惑之中明白過來。可是，一切都太晚了，我後悔，我遺憾，我無法相信，我真的好生埋怨我的家人，不該不告訴我父親的真實病情。

那是1999年農曆二月二十二日，當時我正上夜班，由於天氣還冷，前一天我未回家，不知怎的，心裏總掛念家中的父親。第二天，剛發了一個月的工資（有生以來最多的一次），本想為我病重的父親買些營養品，由於歸家心切，便匆匆趕往家中，誰料到，當我走到巷口，突然見到我家門口站着那麼多人，我的心慌亂一團，禁不住抖了一下。當我的姑姑迎上前時，我的腦袋便“嗡”的一聲，如雷電擊頂，我似乎什麼都明白了，頓時四肢無力，再也走不動了。

東牆被風吹起了幾張紙幡，我什麼都知道了，又彷彿當頭一棒，沒有了任何反應，姑姑抓住我的手哭泣着，我也緊握着姑姑的手，彷彿抓住了現實的一切真相，一切困惑，我反覆地追問姑姑“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姑姑只是抱着我哭，而我卻沒有任何的表情。

自行車不知道被誰接了過去，院子裏已站滿了村子裏的人，我惜恓惶惶，跌跌撞撞，如一片葉子飄落在父親的眼前時，他已經穿好壽衣，躺在靈牀上，靜靜地等待他可親的小女兒了。

哥哥已穿好孝服，站在門前看着我，母親和姐姐聽説我回來了，早已哭作一團，我實在糊塗了，沒有眼淚，靜靜地站在屋子裏，站在我父親身邊，我不相信，我的父親會死，也不明白“死亡”將意味着今生不再相見，更不知道從此我將於父親陰陽兩隔！我不相信，依然不能相信堅強的父親會一病再也起不來了，不！這不是我的父親，我的父親是永遠也不會死的。

可是，這卻是鐵的現實，幾分鐘後，有人揭開了父親的蓋頭，我看到父親的眼緊閉着，嘴微微張着，似乎在向世人竭力訴説什麼，這時，我的淚水終於流了出來，“爸爸，爸爸！......”我跪在靈牀前，大聲呼喚着。可是，任我如何的嘶喊，他再也沒能睜開那慈祥的雙眼，沒能最後望一眼他最鍾愛的小女兒，便被無情的抬出屋門，拉走了，這是多麼悲哀的情景！母親撕心裂肺的哭喊着，這麼多年，從未見過堅強的母親掉過一滴淚，今天，這情景，這悲慟，我被驚愕了，被震撼了！

可是，我不知道那是我與父親最後的一眸，更不知道，我的父親將永遠的走出家門，永遠不再踏進他曾經用血汗創建的家園。在我的困惑與迷茫之中，在母親的哭聲中，父親消失了，父親走出了家門，這是實實在在的事情，可是此時，“死亡”在我心中實在尋不到多少分量，就彷彿三歲的孩童，我不知道，“死亡”更深遠的意味！

父親在母親與姐姐的嘶喊中拉走了，我坐在父親曾經躺過的牀上，四處尋覓，空空的房間，沒有了父親，父親走了，是被人拉走的，“父親還會回來的”我的心中只有一個意念。

是的，父親是會回來的，下午三點時分，我盼望的父親終於回來了，我迫不及待地跑出去，像迎接一個遠行的久別客人。可是，映入我眼簾的卻是一個特別精緻的小盒子，據説父親的身軀就在這小小的盒子裏，我不相信！

哥哥雙手捧着這個小盒子，哭泣着，我只是呆呆的立着，看着我歸來的放着父親的小盒子。

當晚，父親便被安放在門口的大桌子上，兩邊燃起了蠟燭，搖曳的燭光下，我矗立在桌前，望着父親唯存的遺像，同他進行了一次無言的'對話。

小盒子的兩邊鑲嵌着兩行字，左邊是“萬古長青”，右邊是“流芳百世”，正中放着父親的相框，那麼的安詳，那麼的慈愛，彷彿站在我身邊。

一晃三天過去了，在忙忙碌碌中，我的母親已忘記了悲哀。家中一切繁瑣的事情全都壓在她的肩頭，她從痛苦之中抬起頭，迎接弔唁的人流，我們兄妹三人也是迎接不暇。第四天晚上，到了辭別靈堂的時候了，我的母親才坐在椅子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是的，她要把這些年所有的悲痛全部傾訴給父親的亡靈，也是最後一次傾訴靈魂的悲慟。我只記得跪在母親的眼前，母親摟着我，嚎啕大哭。這一刻，母親把我抱得那樣緊，她鍾愛的小女兒過早得失去了父愛，她怎麼能不痛心呢？我只覺得母親此刻是那樣的可憐，那樣的憔悴，彷彿秋風中瑟瑟抖動的葉子，我怎能不理解此刻母親的心境？怎能不理解母親與父親這幾十年的深情厚誼？怎能不理解以後生活的艱辛？母親怎能承受？可是，我的淚卻沒有在意識的河流裏流淌，我只是聽母親揪心的哭訴，我的精神已崩潰到極點，也便麻木起來。

一夜未眠，好不容易盼到天亮，人流陸續多起來，母親開始張羅所有的事情，時鐘已漸漸接近中午，送葬的人流漸漸增多，在人們裝模作樣的哭聲中，我似乎懂得了許多風俗禮節的“真諦”。忽然間，我的思想之流如洪水般爆發起來，如沉睡中醒來的狂獅，在塵封了一個世紀的思緒之中掙脱了出來，我這才明白，這如潮般的人流前簇後擁的意圖，這才真正懂得“死亡”的真正含義，它將意味着我與父親永遠的告別，在人家與地府之間，將永遠地劃分界限，再住上一個小時，我父親的骨灰便真的被抬出家門，這個精緻的小盒子將永遠的消失在這個世界，我將永遠地再也見不到了我慈愛、善良的父親！

懷着無比沉痛的親情，重重地跪在了父親的靈前，一股潮流，洶湧着，澎湃着，重重地衝擊着我的心肺，我的夢終於醒了，父親也即將永別了他曾經為之流汗的家園，我又因何不為之哭斷肝腸？一滴滴親情的淚珠，有生以來第一次向父親傾訴心中的話兒，也是最後一次把我這幾年漂泊的辛酸與流浪的意圖全部訴及我的父親。如果父親真的靈魂不走的話，他一定會被我真摯的話語感動的淚流滿面。在這個世界上，有什麼能比失去親情更悲痛的？有什麼能比此時的話別更感人肺腑、動人心絃的？

父親啊！請原諒您的孩子吧，沒能在您生命的最後一刻把您精心地護守，這幾年我四處的奔波，有多少心酸的經歷沒有告訴您，我知道，您這一生是平凡而又艱難的，可是，您從未向孩子説過一句心裏話，只是默默地承受生活的風風雨雨，就這樣，兩眼一閉，悄無聲息地棄我們而去，這是多麼令我們痛心的事啊！

父親啊！我本打算把這個月的薪水全部交付您的手中，讓我看看您展開的皺紋，以及古銅色下燦爛的笑臉，怎奈，在我驚喜之後，卻用這筆錢為您買了一個骨灰盒，（母親説這是我對父親最好的報答），這又是多麼的悲慟！父親啊，我本希望您還會在窗口把我張望，可匆匆歸程中，迎接我的卻是兩行輓聯，幾片紙幡，我無法不震撼！我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今天終於明白過來了，您的骨灰卻真的要永遠地離我而去了，我將永遠地塵封那親切而又剛勁的字眼“爸爸！”。

在低泣與傾訴之中我逐漸的嚎啕大哭，這哭聲，藴藏着我多少悔恨與遺憾的淚水，這哭聲，夾雜着我多少心酸與悲慟，在這淚雨之中，我彷彿看到了父親慈祥的面容，含淚的雙眸，這哭聲，是普天下兒女對父親最真最純的親情流瀉；這哭聲，在壓抑的洪流之中終於衝破靈魂的堤岸，深深地撞擊着我的心肺，請允許我用這樣的方式最好一次與我的父親交流感情；請允許我用這樣的語調為我的父親作最後一次最悲壯的送行；我無法不痛苦，無法不感動！

在抑揚，悲愴的語調之中，父親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棄我而去了。

一步步送着我的父親，一點點吞噬着全家人的心，步履是那般的沉重，那般的跌撞，幾聲禮炮在空中迴盪，父親的一生就以此悲壯的音調向這個世界作了最後的訣別，在這哀樂中，在這淚雨中，彙集了我一生所有的悲痛與親情，一步步送着我的父親……。

父親就這樣走了，在一個春潮驚夢的清晨永別了人間，在一個風和日麗的陽春三月被送出家門，埋葬在我靈魂的墳墓，自此，我便失去了一個温馨而安定的家園，自此，我便在那個日益泛青的春季裏，永遠地失去了一個亮麗的記憶，我的四季充滿荒涼，我的靈魂充滿了悔恨與遺憾！

父親就這樣去了，穿行在我靈魂的廳堂，消失在記憶的荒原上。父親是個普通的勞動人民，從他身上，我學會了勤勞與忍耐，更學會了怎樣像蚯蚓般地默默生活，所以，我為有這樣一個平凡的父親而驕傲……

從此，我只有在無數個祭奠父親的特殊日子裏，守着父親的墳墓，懷着無限的思念，像個委屈的孩子，盡情地揮灑我所有的淚水，訴説我的哀怨與遺憾！

“北堂不見嚴君面，東壁時聞孺子聲”我在春雨漲潮的日子裏，獨待黃昏後，等待我父親的歸期，我深深地知道，那是心魂深處，最永恆的等待……。

願父親的靈魂在那極樂的天堂安息吧！！

後記：寫罷此文， 吾心頓覺釋然，多少個不眠之夜，總覺有許多該傾訴的話語有形成文字的必要，只因心亂如麻，情不勝擊，多少往事不堪回首，今天終於一吐為快，也算是為我過世的父親重整思緒，寫了一篇懷念的文章。只是在作此文期間，不知凝聚了多少心酸的淚水，多少次伏案哭訴，欲罷還休，我無法不為之怦然心動！因為在這個世界上“親情是最永恆最唯一的，更是最神聖最純潔的，失去的東西永遠是珍貴的，美好的！願普天下的兒女們，好好珍惜身邊的幸福，為了父母的養育之恩，為了不平凡的生命，一定好好的活着，這是我對你們的期望與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