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話當年讀書時散文

我家屬外來户，爺爺輩遷入，到底是出於何因，我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原本是一大家子人，從此變得四分五裂了。在當地，我家總顯得有點勢單力孤，因為就算把方圓幾十裏所有的親戚加起來也不過三四家。在這些人家的老一輩中，似乎與讀書人有點瓜葛的要算外公，因為他居然能抄一手漂亮的蠅頭小楷。我從小便不太諳事，對大人們的世界一向是不聞不問一無所知的，但有一點可以確定，我家與書沒什麼淵源。

印象中最早讀到的書是“圖書”，也就是“小人書”。我在家排行老四，屬最小的。自我懂事起，大姐就出嫁了，大哥跟奶奶一起生活，雖然同住一間大房子裏，但楚河漢界分得很清楚，我是不敢越界冒犯的。陪伴在身邊最多的就只是二哥。小時候我似乎是沒有零錢的，因為那時我好像從來沒有自主買過東西，這當然也包括書。但二哥有書，小人書，陸陸續續買過的足足裝了一箱子，數目應該不下於一百本吧。那是一個簡易的自制小木箱，大概是當時流行的那種赤腳醫生用的醫藥箱的兩倍大。那個箱子那些書，在那時大概是二哥的命根子，他非常看重它們，平時總是一把鐵鎖鎖住，放在樓上一個黑黑的小角落裏，不讓我有絲毫覬覦的機會。二哥比我大四歲，我很怕他，覺得他很兇，一旦惹怒他是肯定要捱揍的，這種怕僅次於那一年難得見幾次面的父親。

不知是與生俱來的愛好，還是那時確實沒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可以安放那日益膨脹起來的慾望，那些書成了我和二哥競技鬥智的對象。雖然怕二哥怕得要死，但那書的誘惑實在太大，我開始注意他的鑰匙的去向，發現他通常是隨身攜帶，很難得手，有幾次冒險拿了他的鑰匙正要打開箱子時，卻發現他正站在房門口似笑非笑地看我，我登時嚇得魂飛魄散，趕緊放下鑰匙走到他身邊向他保證，絕不再犯。但我總是不長記性，這樣的次數一多，他也開始變得巧妙起來，鑰匙不再帶身上，而是藏在不知哪個地方，任我想方設法就是難覓蹤跡。大概是上天有意幫我，一次極其偶然的機會，竟然讓我發現了二哥鑰匙的祕藏地。

那是一天早晨，我百無聊賴地立在卧房門口的炭坑旁“抖炭”（把炭弄碎以便用泥水混合攪拌），這件事一向是二哥做的，但那天媽媽卻叫了我，我抗不過只得從命。就在我快要完成任務把炭槌要放一邊時，我突然有了一個令我驚喜萬分的發現，緊挨炭坑的牆上一人高處竟然有一磚縫，縫裏竟然好像是有東西的，我伸出手指去摸竟然發現了一枚鑰匙，我本能的認為這就是我苦苦尋找的鑰匙，我假裝不動聲色的輕輕上樓，拿了鑰匙去開那小木箱，天哪，還真的就是，我從木箱的底部取出一本圖書，再小心的鎖好，把鑰匙放回磚縫，看完之後，又伺機放回，我每次都只拿一本，但用這種方式，我讀完了二哥所有的圖書，如果我不説，二哥到今天為止都不會知道，當年那個膽小如鼠的妹妹竟然像一個高級間諜一樣讀完了他所有讀過的書。

讀中學時，開始也讀一些大本的書。哥哥們也不那麼提防着我了，書也不再上鎖了。大哥雖然和奶奶一起生活，對我倒也慢慢和氣起來，知道我愛看書，只要我開口，就會引我上他卧房去看他的書，説我每次可以取一本來讀。我那時書讀得不錯，總是家裏得獎最多的人，我不知道大哥的慷慨有沒有這個原因。看過大哥的藏書我這才知道，大哥才是真正的愛書人，他的書遠遠超過了二哥的書，而且絕不只是圖書而已。因為大哥的慷慨，我國中期間便讀過不少書、雜誌，像《十月》《小説界》《收穫》《青年佳作》《第二次握手》《七俠五義》《封神榜》《三國演義》等便是。不過那時我更愛讀那些大本的雜誌，那些厚厚的古典小説我卻並不怎麼愛讀，像《小説界》中《煙村四五家》《幾曾識干戈》我至今仍印象深刻。

讀高中時，我遠離家門獨自求學，媽媽開始給我些零花錢了，但那主要是給我往返坐車的費用，是不能隨便挪作他用的，因為就連吃的菜也幾乎是從家裏帶去的.罈子裏浸泡的各種鹹菜酸菜，無論寒暑幾乎都是這樣。我雖愛書，但卻是買不起書的，照媽媽的話來説就是，家裏讀書已經算我多了，我不能太貪婪了。可是家裏的那些書實在已經不能滿足我的需要了，儘管高中學業繁難得多，儘管我並無多少時間去讀那些我愛讀的書。我開始想別的辦法，我實在控制不住我潛在的念頭，因為我慢慢發現那些物理化學生物地理開始變得面目可憎，而那些像《幾度夕陽紅》《夢裏花落知多少》《汪國真詩選》《青春詩集》《沉船》《基督山伯爵》《紅與黑》等書越來越吸引我。我開始有意的接近那些和我一樣愛看這些閒書的人，從她們那裏我借得不少書來讀；我甚至和一位同學來到書店找她的那位同鄉得到那位同鄉的大力支持，他居然答應我們可以向他借讀，但條件是不許弄丟弄髒，而且每次借讀不得超過一週，我們那時是大喜過望千恩萬謝的。有了書源了，時間就好辦了，那些什麼體育課自習課，只要老師管得不嚴查得不多的課，我便拿出這些書來津津有味地忘我地讀。而在晚飯後，那是必得拿了書躲到後山那塊隱蔽的類似天然穴洞的地方，坐在下面一塊大石頭上美美地讀。記得有一次晚自習，我終於把那本第二天要歸還的書讀完時，教室裏除了幾個“老加班”已經沒幾個人了，由於看得太過沉迷，我只覺頭腦發懵，但我還是意識到該就寢了，於是將書往桌裏一塞，奪門而去，就在走出教室沒幾步時，走廊上迎面走來一個人，也不知怎麼的我突然感覺自己有一種情緒需要宣泄，於是我做了一件我至今都沒想通的事，我朝那個人的身上狠狠地揮過去一拳，然後奪路而逃，至於那個人是誰，被我拳頭擊中之後什麼反應，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因讀書而走火入魔了呢，我想這是很有可能的，因為除此以外，我沒法解釋。

當然，我這樣做的直接後果就是，我有好幾門課開始亮紅燈了，開始有同學善意的規勸我，説等考上大學了，想怎麼看怎麼看，現在還是不看的好。但我那時已經聽不進去了，我和我的死黨認了死理，覺得那麼多考不上的人，不在乎多我們幾個。我對升學已基本上沒有了信心，也沒有了希望，但是我並不覺得有多難受，因為這些書給我帶來的樂趣完全湮沒了我成績下滑的失意。

如果要問我後悔不後悔，我可能沒法回答你。因為我為此確實走過不少彎路，吃過不少苦；但我依然開心，因為我在自己的青春歲月裏，我做了自己喜歡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