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父親抒情散文

年年元旦，今又逢元旦，在這閤家歡慶的日子裏，放了假的人們，讓超市裏明顯地擁擠起來，到處嘈雜，街上的車輛和行人無不行色匆匆，冬日的太陽卻還暖融融的。我從這喧譁的鬧市中抽身折回家，看着陽台上的三葉梅綠意葱蘢，正含苞待放，多麼歡樂的節日，本該歡快，然而我卻怎麼也融不進這快活的氣氛之中，我還是想起了，我那遠去的父親。

父親在世時，按他自己的話説，他除了有兒有女，別的一無所有；除了為兒為女，別的一無所求。他一生辛勞卻沒有大富大貴，從不把錢看得最重，他把金銀名利都視作身外之物，但他心地善良，忠厚仁慈，任勞任怨，重情重義。哪怕再殘破的手掌也要撫摸兒女，再脆弱的胸膛也要庇護家人……

怎能忘？那次去衞崮鎮，父親經人介紹工作的異地它鄉，其實那時候，他一個人在外，迫不得已，走時只用一個塑料編織袋裝着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行李捲，這是後來我偶爾和他談心時才知道的，當時我已出嫁，他走時我沒在家，他不願吱聲，怕我記掛，我沒見他，也不知道去車站送送他。在外人生地不熟，他很苦，很累，很難。但我作為他唯一的最疼愛的女兒，那時年少不識愁滋味，卻一點兒也體會不到。他把平日最好的東西積攢下來，留着盼着我們去吃，住，玩兒。他再苦痛，再拮据，再艱辛，卻讓我們舒心，放心，以免牽念着他。那時我兒子尚小還未上幼兒園，加之到了父親這裏，我就懶散疏忽，夜裏睡得很香甜，不料兒子竟把值班室的牀鋪給尿下了。第二天早晨，父親早早地做好了飯，也不讓愛人叫醒我，只等我娘倆兒睡飽了，才連忙拿出去曬了被褥。現在想來，父親是怕人家來睡覺時有尿味兒，不能討人嫌，但他一句責備的話也沒説，沒嫌我起牀晚，更沒有怨他的外甥，反而笑哈哈的，感情尿牀像是件幸福的事兒一樣。每每想起，當時我和愛人都沒當個事，而此刻我一遍一遍地回想，總不能忘，我不知道他的哀傷，不懂得他的衷腸。他一個大男人，想念家鄉，思念我們兒孫，妻兒都不陪伴在他身旁，他有兒女情長，只是生活所迫，他不得不撇家舍業，背井離鄉，上了歲數，還得在異地奔忙，仍然時刻把兒女擱在心上。當不該發生的事情發生時，他會説世上難買後悔藥，他都認了，獨自一人扛着，他不信神不信佛，但他信奉的是：錯了錯安排。我真後悔，他那麼小心翼翼，只要家庭和睦，總是委曲求全，我卻不知撫慰他的孤寂心腸，總以為他很剛強，暗夜裏，誰知他多少次淚濕衣裳……

他那簡約的宿舍裏，桌面裂縫的玻璃板底下，放的全是孫女外甥和我們的照片，他是何等的疼愛他的子孫。如今永別，唯一去了一次算是看他，還給他平添了尿牀之累。多想，哪怕他當時怨怒我一句，時隔二十年之後的今天，我也不至於這麼哀傷！多少次每想至此總止不住淚水流淌……

遠去的父親啊，一切都已成過往，好多好多的事情我都不敢回過頭去細想，我怕碰觸那些曾經在一起的歡樂和不歡樂的時光。如果時間允許商量，讓我重新回到他的身旁，我會洗乾淨他身上的衣裳，常陪陪他拉拉家常，每到九九重陽，我會帶他去漫山紅遍的石門坊，陪同他去一趟海島邊疆，還有他想要去的地方，促膝傾聽他的不暢，慢啜一盞茶香，聽他説最愛看閨女寫的詩章，過一段幸福愜意，自由靜謐的父女時光……

遠去的父親啊，對他我有太多太多的虧欠，女兒卻再也沒有機會後悔和償還，無論我如何懺悔，以致跪在他的棺前，給他磕了四十六個頭，都無法求得他的一句原諒，他含辛茹苦，頂風冒雪，滴滴血汗養育了我四十六載春秋……

我遠去的父親啊，早知他走得這麼急，這麼突然，我就不該耍那些閨女脾氣，惹他操心生氣。他這一生能忍能讓，有苦不言，多少心痛和不易全往肚子裏裝，最後實在扛不動了，他終於不能再扛。如今，可憐我縱有萬語千言該對誰講？他的撒手離去，像倒掉了一棵頂天立地的大樹，讓我沒有了保護傘，找不到一絲陰涼；他像一座大山轟然塌陷，讓我失去了靠山，再也沒有了倚牆。

此時，就讓所有的淚水從我的心海里湧出再湧迴心海吧！此刻，我不敢哭，我怕一哭開頭兒，就像決堤的大江，誰也堵不住缺口。快兩年了，我只是想，只是説，只是才敢提起這支拙筆來碰觸，但我不會哭，不會流淚，只是寫着寫着，眼裏卻點點淚花兒……

父親啊，我遠去的父親，父在天在，父在家在，他已忍淚離去，我的生命裏盡是不捨和昏暗，我本有來處，如今哪裏才是我的去處？但女兒只有好好地活着，除了為我深愛的父親，我留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麼意義？

遠去的父親啊，祈願在另一個世界裏的他，不再吃苦受罪遭氣，而是愉快無憂，舒心享福，健康富足，一切美好應有盡有，還有女兒長長的愛，將時時相隨，寸步不離，伴他不止不休……

元旦之夜，新年伊始，我悄悄地推窗仰望天空，看到深邃的夜空中閃爍着明亮的星星，彷彿向我播撒着脈脈温情，我一尋再尋，卻再也尋不到那雙眨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