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忘記的訓斥散文

早晨，天還未亮，我已經被您喚醒，真的沒有想到，在您離去了整整三十三年之際，您會出現在我的腦海之中，揮之不去。一早晨全是自己那美好的童年時光，全是您的影子，您的音容笑貌。一上午的時光中，只要一停下忙碌的腳步，一放下瑣碎的工作，腦子裏就會浮現出您那歷經滄桑的面容和那雙清澈渾濁的眼神。那雙眼睛暖暖地望着我，似乎在笑，而我感覺到自己的雙眼總是濕潤的......

您離去那一天中午，媽媽知道您的大限已到，於是乎委託鄰居用大藍金鹿把我從學校帶到了黃城集，您的家。當走進自己生活了七八年熟悉的房子裏，看到您平靜地躺在已經卸下來的門板上的時候，我有些不知所措。雖然知道您患了重病，可是真的不知道您離去的這一天會這麼早來到。您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嘴角囁嚅着什麼，卻是再也説不出什麼了，我“哇”的一聲哭了......

我只是個孩子，還流着鼻涕，還愛玩，還沒有意識到那時那刻對我而言，一位最親自己最愛自己的長輩已經在彌留之際了。下午，在親人都靜靜地守護在您的跟前的時候我溜了出去，一個人歡天喜地地到北面街上去找小夥伴去玩了。

當我興高采烈地的蹦着高回來時，家裏已經是哭聲一片。一臉淚水的媽媽毫不猶豫地揚手就給了我一巴掌，這一巴掌打得我差一點倒下去。疼我的小姨一把扶住了我,我的不孝，從那一刻開始寫就。您走的時候，我不在跟前。而多年後，親愛的姥姥走的時候，我就是一溜小跑從時家往黃城集跑，也是沒有趕趟。童年時，給我幸福和美好的兩位老人，在離開這世界的最後一刻，他們最親的“小兒子”卻是沒有在眼前為二老送行，每每念及這些，我真的不能原諒我自己。

您走的時候，親人們哭得一塌糊塗。那時候，二姨家的圓圓才五六歲吧，她拿着您和他最愛吃的菠蘿豆到處喊着“姥爺”找您。二姨流着淚告訴妹妹，説您出門了，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了，妹妹才安靜下來。捱了一巴掌的我，這時候才知道我們這個大家的天塌了，您和毛澤東一樣離開了！悔恨的淚水在我那張很稚嫩的臉上奔淌着，我才隱約覺得自己的一時貪玩意味着自己失去看您最後的機會......

很多年，逼着自己不去想念您，因為我還有疼我親我的姥姥。在我心中，姥姥是比您對我好的，您對我更多的是嚴厲和告誡。所以很多年後，就是在姥姥離開我之後，我帶着妻子和兒子給您二老掃墓的時候，我也是念叨姥姥多一些。因為很多時候，母愛是陽光，可以揮灑出無窮的暖意讓後輩感到沐浴在愛雨中的幸福和温馨。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在昨天晚上剛剛訓斥完兒子後，今天早晨，您就會走進我的腦海。開始是夢，後來醒了，您的音容笑貌竟然還在我的腦海中，讓我痛楚，讓我幸福！

想起，從小就願意賴在您被窩中的我，總是每天早晨在天還沒有亮時，被您搖醒，而且您還輕聲輕語地對我説：“乖，孩子，快，喝口羊奶！”我睜開眼，看着已經全副武裝的您，穿着大衣，戴着圍巾。我知道您這是要到大道上撿馬糞喂剛承包的蘋果樹。之所以聲音小，您是怕僅僅比我大十一歲的小舅舅和大十三歲的小姨聽到您照顧我而鬧意見。清楚地記得，我一爬起來，您就會微笑着拿着一碗冒着熱氣的鮮羊奶，羊奶裏面還泡着您願意吃的桃酥放到我的嘴邊。我會小心翼翼地張開自己的小嘴不情願地喝上兩口。雖然有時候，旁邊的姥姥會瞪我兩眼，但是我知道，在姥姥和姥爺您的這個家，我是您和姥姥兩個人的心頭肉。我會毫不顧忌姥姥的目光，低頭再狠狠地啜上一口.....您每次拉着我的小手或者騎在大金鹿上馱着我進黃城集林業隊的林子的時候，他們都會笑着對您説：“老温，又帶着小兒子來了！”每一次，別人這樣説的時候，您從來就沒有辯解過，而是咧着嘴笑！

很多時候，您對我是很嚴厲。白天，只要您一看到我貓在炕上躺着，您就會用極為嚴厲的眼神秒殺我：“窮人家的孩子，怎麼能有這懶毛病，下炕幫我幹活！”。所謂的幹活，就是徹底成為您身後的小尾巴，跟着您到生產隊開會。我靜靜地站在您的身後，看着您坐在那裏，用手瀟灑地扒拉着算盤子。現在想起您扒拉算盤珠子的聲音，彷彿三十幾年前的時光倒流。在生產隊的大隊辦公室裏面，一羣人坐在一邊，靜靜地等着您算賬算工分。在外面，您從來不多言不語，誰都知道，您是一位能工巧匠。家裏面很早就有一架縫紉機了，您會做衣服，所以二姨學會了裁剪，三姨學會了用縫紉機縫製，只可惜那時候的我只會靜靜地看，只知道，您在這個家裏是至尊，特別是一到晚上，您一有空暇時間就會拉起您最喜歡的二胡，雖然曲子名我記不住了，但是您用二胡拉出的悠揚樂曲在我們每一位後輩的生命中飄揚，勉勵着我們前行！

那時候，家裏人都知道，您親我這個大外孫和圓圓妹妹這個大外孫女。圓圓妹妹那時候很小，有許多事情恐怕記不得了，但我腦子中，有幾件事情是忘記不得的，也是我終身受益的。記得，剛上一年級的我，很喜歡看連環畫，那時候，一本小連環畫需要一毛錢至三毛錢，而我真的喜歡看那些小人書，可是不敢張嘴，因為我知道家裏人口多，窮，姥姥和您未必捨得！大概是一個星期天吧，很意外的，我發現小舅舅放在炕上的衣服布兜裏面有兩塊錢（要知道兩塊錢，那時候絕對是筆鉅款）。我毫不猶豫地將那兩塊錢揣進了自己的口袋，還沒等我用“贓款”到書店去買自己喜愛的連環畫的時候，舅舅就發現錢丟了，於是乎，整個家亂了，所有的人蔘與了尋找這筆鉅款的活動之中，我意識到自己可能闖大禍了，我趕緊地從自己兜裏將錢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握在手中，趕緊地往炕上扔......

將錢扔到炕上後，我直接低頭跑出了家，竟是一個人跑到現在的黃城集國小的操場上，那時候，應該是某個生產隊的場子，那裏屯滿了玉米杆子堆，我毫不猶豫地鑽進了其中的一堆，因為我怕，怕您訓斥我......

不知道過了多久，只知道自己躲在玉米杆子堆裏睡了一小覺，隨後是被自己肚子裏面餓得空空如也的五臟廟叫醒的。我鑽出了玉米杆子堆，心中有些小得意，這回，您就不能訓斥我了吧！我晃着自己零碎的小步子往家裏走，剛到家門口，站在門口一臉鐵青色的您一眼就看到從西面晃悠悠回來的我。您眼裏冒火，愛我的姥姥看到我立即迎了上來，想把我攬入懷中。豈料，您一個箭步，直接把我拉到了您的跟前，也不言語，右手直接給了我狠狠的一巴掌。這一巴掌，真的是讓我很多年不敢想念您，我立即感覺到小臉火辣辣的，原本大家都是怨恨我的.，可是您這一巴掌，直接把姥姥、二姨等人打得心痛了：“一個八歲的孩子，至於嗎？”

您沒有言語，直接拉我進了家。我記得，我是連哭出聲來就不敢呀，什麼是嚴厲？什麼是天？這一巴掌就是答案！“做了就要擔當！”“逃避就是懦夫！”“要是再有下次，永遠就不用回來！”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長時間，只知道當聞訊趕來的爸爸和媽媽也是臉色發白地看着從來不發火的您訓我的時候，您才用嚴厲的眼神瞪了媽媽兩眼：“帶回你們家，好好訓，下週再説！”

一週後，我再來到您家時，我原以為您還會訓斥我。豈料，您拉着我的手竟然帶着我到書店去買了好幾本小人書還有一本《看圖作文》。那本《看圖作文》價值一毛三，那一天我可高興了！我一邊用柴火刀剁着兔子菜食，一邊看着那本《看圖作文》，其中有一頁《一心二用》，我一看到那頁時，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刀剁在了小拇指上了，痛得我叫了一聲。聽着《説岳全傳》的您趕緊過來為我包紮，您低頭一看，我看的這頁書時，竟然是“哈哈哈”大笑起來：“一心二用，孩子，這是多好的教訓呀！”

三十三年過去了，當我今天回憶起這些事情的時候，您那偏瘦的身軀，那張飽經歲月滄桑鐫刻下眾多皺紋的臉清楚地浮現在我的面前。特別是您那雙看似有些渾濁實則很是清澈也能看透塵世間許多事情的慧眼讓我不得不加快自己敲打鍵盤的節奏。我怕我真的再也想不起您。因為，這些年，您已經停止在清晨呼喚我的習慣。或許，您在天堂之上我沒有聽到......

但，姥爺，真的，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您在我的腦海中特別地清晰，特別的讓我幸福！因為，我似乎回到了童年，似乎您打了我那一巴掌就在剛才。忽然間明白了，您對我的愛。

只是，我明白您話語的深刻涵義的時候，您已經走了三十多年。

雖然有些晚，但我還是寫了出來，因為我知道我已經開始衰老。我也終將化成一抔黃土，但是我想把我對您和姥姥的思念和深藏在內心中的那份感激表達出來。讓我的那些沒有看到您音容笑貌的弟弟妹妹們知道在我們這個大家庭中的那位老人曾經為這個家的團結和幸福所付出的種種......

我的姥爺，您的“小兒子”大外孫謝謝您的那一巴掌，您用那一巴掌打出了一個獨孤的行者，雖然經歷風風雨雨，百折而不撓，因為我始終記得您的教誨：“孩子，路是一步步走出來的！往前走，不會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