嗩吶聲聲鄉音悠悠散文

一

冬日的黃土高原上，一場大雪飄過之後，天地間迷濛成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呼嘯的寒風撕扯着低垂的天幕，路邊的白楊樹上冰冷的雪凌簌簌落下，雪地上就有暗色的小坑窪密密麻麻，未被完全覆蓋的枯草拂過雪面，留下絲絲印痕。世界沉寂無語，唯有慘淡的日光無精打采的透過雲層，悲憫地撫摸着這片了無聲息的土地。

忽然間，一曲高亢激越的嗩吶聲穿過原野，劃破這寂寥無比的寒冬的天空。諦聽這曲調，那是哀傷悲涼的《祭靈》。這時你便會看到一隊身穿素服頭纏白孝的人們緩緩地行進在雪地裏，伴隨着他們逶迤躊躇的腳步，就有撕心裂肺呼天搶地的哀號瀰漫開來。

這是一支送葬的隊伍，走在最前面的是兩個裹着厚重的大衣，鼓起腮幫子吹奏嗩吶的樂人，後面十多米處才是載着棺木的靈車，車頭上有白底黑字兩米見方的黑體的“奠”字，在這渾然一色的蒼茫中格外醒目刺眼。下來是被攙扶着的披麻戴孝一身素衣的孝子孝孫，走在前面的是隊伍裏哭得最傷心的長子，他雙手懷抱着親人的遺像，步履蹣跚踉踉蹌蹌，行行清淚灼痛了雙眼，留在臉上，淌在衣上，傷在心上。他們攀着數十米長的一匹白綾緩慢地挪動着沉重的腳步。緊跟着他們的就是逝者的女眷們，他們的哭聲哀婉悽傷，表達着對親人的.依戀和不捨。兩邊是舉着色彩豔麗大小不一形狀有別的花圈幡旗和挽幛的親朋好友，走在隊伍最後的是村子裏趕來送葬的鄉親們，他們神情凝重沉默不語，扛着鐵杴頭慢慢跟着，毫無例外地每個人頭上都纏着白色孝布。

每到一個十字路口，按照習俗，靈車就會停下來，孝子們磕頭跪拜，燃起香燭和紙錢，灰黑的紙灰飄飛在空中又緩緩落下，像秋日凋零的落葉，像失去羽翼的蝴蝶，在悽傷的嗩吶聲中漫無邊際地紛紛揚揚。重新啟程的隊伍依舊在緩慢的移動，似乎想讓逝者多看一眼曾經生活了幾十年的村莊土地以至生前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還有相濡以沫的親人。噼裏啪啦的鞭炮響起來，空氣中瀰漫着硝煙的嗆味，和着灑向空中的紙錢，一起渲染着悲悲切切的生離死別。

冰雪籠罩的曠野裏，這支送葬的隊伍顯得那麼纖細，像一根掉在雪地上的褐色的草繩。可是那悲傷的氛圍充滿了整個空間，尤其是那揪人心肺的聲聲嗩吶，讓空氣裏氤氲着的一種悲劇的壯美和無奈，悽切寫在黃土地上，寫在小村莊裏，寫在每個鄉親刻滿滄桑的粗糙的臉上，撞擊着他們被生活和命運砥礪得傷痕累累的心坎，為那位不幸的逝者送上慰藉祝福，餘音裊裊不絕如縷地飄向遠方，還有另一個世界。這種大氣無比而又樸素純粹的哀悼死者祭靈曲被嗩吶演繹的酣痛淋漓蕩氣迴腸。

哦，黃土高原，哦，高原鄉音，我高原上魂牽夢縈的鄉親們啊。

每一個逝者在自己的哭聲裏來到這個世界，在親人們的哭聲裏又赤裸裸地離去，在家鄉，伴隨他的還有那聽了幾十年也沒有聽厭的嗩吶，他們是不幸的，卻因為這如同天籟的嗩吶聲的陪伴而告別親人，我以為他們幸哉！

是那聲聲嗩吶表達着一輩子與黃土地相依為命的鄉親們的悲傷——這送給逝者慰藉他們靈魂安息的最後的輓歌！這就是我不管走到哪裏都無法忘記的濃濃鄉情悠悠鄉音啊。

有大悲必定就有大喜，這是人類生活的永恆的主旋律啊，生活在黃土高原上的鄉親們一生裏經歷的大悲無外乎是親人的離開。當然來到這個世界，他們的大喜就是自己終身大事了，在那個人生第一次的喜悦裏，也是那聲聲嗩吶，表達着心中的無限欣喜，我也忘不了那種被嗩吶渲染醖釀在高原上喜氣洋洋的好日子啊。

——囉裏囉嗦的過篇

二

冬日的暖陽剛剛冒出地平線，一聲嘹亮粗獷的嗩吶聲喚醒了沉睡的村莊，那是一曲滿含喜慶和歡快的《大開門》，活潑婉轉的高音跳躍在村莊的樹枝上，並且向四周裏蔓延，家家户户在清晰地分享着這輕快的節奏。

一時間，村裏的小巷子忙碌的人多了。簡單的洗嗽鄭重的換衣，老老小小挎着禮物湧向辦喜事的主人家。主人的門前一時間車水馬龍絡繹不絕，擠滿了看熱鬧的孩童媳婦，青年老人。鄉親們的興奮喜氣盪漾在臉上，飛上了眉梢，每一個人滿含笑容。主人家忙着沏茶敬煙斟酒，招呼着前來賀喜的親朋好友父老鄉親。

站在街道兩邊吃完宴席的大人小孩圍着吹奏嗩吶的樂人，痴痴地盯着樂人鼓起的圓乎乎的腮幫子起起伏伏，一串串快樂的音符從那黃銅製作的碗狀的大口裏飛出來，飛進耳朵裏樂在心坎上。他們吆喝着點出自己喜歡的曲調，樂人們也儘量滿足，因為誰也不願意在助興賀喜的時刻遭遇尷尬啊。

中午的時候，伴隨着從村外面傳來的一曲激昂婉轉的《喜上眉梢》的嗩吶聲，就有一羣孩子奔跑着向人們呼喊，“來了，新媳婦來了。”“看新娘子嘍。”霎時間喜悦的氣氛又被噼噼啪啪的鞭炮聲點燃。人們迅速地站在街道兩邊，夾道迎接一長串載着新娘子送親的客人和簇新嫁粧的車隊。昂揚喜慶的嗩吶聲把這熱鬧推向高潮，表達着人們心裏無以言説的喜悦。幾乎全村的鄉親們圍在了主人家門口，爭先恐後地看看新娘子“下轎”的精彩瞬間。

當主人笑呵呵的遞上紅包之後，派頭十足的“轎手”司機才會慢吞吞地打開車門，一襲紅衣手捧鮮花粉臉盈盈烏髮擾擾滿臉幸福的嬌美新娘子就“下轎”了，一時間人羣沸騰了，呼喊聲，叫好聲，調皮小子的口哨聲此起彼伏。樂人的嗩吶吹奏的更加賣力，一串串鞭炮響起來，更有炸雷一樣的炮仗飛向高空，一把把的喜糖灑向人羣，一根根香煙落在頭頂，一團團彩色的紙屑飄向空中落在新人的臉上衣服上，反射着太陽的光芒閃閃爍爍五彩斑斕。此時此刻，西裝革履的新郎或背或抱，在人們嘻嘻哈哈的戲謔聲呼喊聲中，滿臉幸福地把新娘子接回家裏進入洞房。

鄉親們漸漸散去，半大小子們擠進院子裏趴在洞房的窗户叫嚷着問新郎要紅包，因為把嫁粧搬進洞房是他們的專利哦。小小孩童們忙着四下裏找尋散落各處沒有燃響的鞭炮，偶爾還會見到別人沒有發現的喜糖，然後他們會三五一團圍在一起，心滿意足地炫耀自己的收穫。招待客人的席面又忙碌起來了，因為送親的人們還沒有坐早席。

每當村子裏想起那聲悠長的《迎賓調子》的時候，婚禮的高潮即將來臨了，院子里門外面的大棚子裏，高朋滿座，都在期待着熱鬧隆重的結婚儀式的開始。當然其中依然離不了嗩吶，那聲聲富有陽光般質感的音色，那一曲曲歡快喜慶的小調，將婚禮的氣氛宣泄的酣暢淋漓臻於極致。還有晚上的鬧洞房，也有他的參與，俏皮的《新媳婦尿牀》逗得人們哈哈大笑，羞得新媳婦滿臉紅暈，還有許多叫不上名字的曲調，讓村子在夜裏依舊沉浸在歡樂的氛圍裏。

哦，那黃銅製就的簡單而質樸的嗩吶，就像一輩子生活在黃土地上的鄉親們，她的金黃的顏色就像他們粗糙的膚色，她高亢的音調就像他們響亮的嗓門，她奏出的曲調就像他們火辣辣滾燙的真摯的情感。

歡樂喜慶的時候，忘不掉那有陽光質感的嗩吶曲，歡快熱烈明亮温暖，就像鄉親們叫着我的乳名那般親切温馨，這天籟般的悠悠鄉音你能忘記麼，那火熱的濃濃的鄉情你能忘記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