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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牆下的寫作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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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説寫風景,其實寫的還是風景裏的人物和事情。

城牆下的寫作散文

舊人和舊事糾葛在一起,組成了吹吹打打的一個響器班子,不捨晝夜地在我的腦子裏敲打,腔調高亢嘹美,抬腿動腳全都踩着板眼。近些年,我似乎是陷入了“老西安”的情結,分不清是夢是幻了,分不清是醉着還是醒着。我在夢着醉着的時候,神會了太多的老西安城的人物和事情,擰繩的、捏籠的、挑擔的、吆車的、迎親的、嫁女的,等等。夢村的老西安城,是一個俚俗和禮俗結構出的真趣社會;醉鄉的老西安城沒有人盤剝人,也沒有人被盤剝,窮無窮根,福無福種,窮人和富人攀着肩膀頭説話。我在舊人舊事裏沉浸得太久,心態、情態全都跟不上時代的潮流了。

我的文學創作,除了為我掙得一些虛浮名份,它還肩負着我養活家小的重任。對我而言,文學是一種行當,作家頂多只能算是個把式。在我生活的這個城市裏,寫作這個行當裏有許多頂呱呱的把式,他們有絕活,有嫡系的語言方法,他們的手藝為他們賺取了很大的聲名和榮譽。他們的作品一經問世就轟動,就“炸彈”,和他們相比較我的作品算不得炸彈,甚至連摔炮、拉炮都算不得。生在老西安城,長在老西安,城氣城氛補益着我的家庭生活和文學創作,城上城下到處都能遇到我熟悉的.人,他們是品行端正的平常人,這裏面有釘鞋的、踩三輪的、賣肉的、賣魚的、修馬路的,儘管他們對藝術一無所知,但他們真正稱得上是這個城市的精華。所以,我描寫的也只能是老西安城這一方水土的風物風情、人情世情了。在我的心裏,西安城是我的福田,該耕作播谷時且耕作播谷,該頂樑架屋時且頂樑架屋,顧不得利馬流年了,也顧不得收穫的是麥子還是麥草。抓一把西安城的黃土,我把它緊緊地攥在手心,你拿皇上的金馬駒、金馬褂也換不走它。

從草叢裏竄出兔子,這並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奇怪的是從草叢裏竄出的兔子從褲子口袋裏掏出懷錶看了看時間,然後又掏出眼鏡架在了鼻樑上。這就是古今中外文學的敍述方式,它更接近夢着、醉着和童稚的境界。中國曆代的“説書人”就這樣述説世間的物事,中國的神話和仙話這樣講,《阿Q正傳》這樣講,《駱駝祥子》和《死水微瀾》都這樣講。書名《説西安》,我就不妨取了説書人的姿態,講究些“結穴”和“脱卸”,“懸窒”和“危機”。在過去的“説書人”和現代的小説家那裏,所謂的中國敍事文學,説白了,其實是一部徹頭徹尾的“智慧史”,是一部由“語言”與“結構”聯綴而成的“敍述手藝”的歷史。

在《説西安》這本書裏,我盡其可能地把老西安有關的“事情”與“人物”聯繫到一起來“説”,透過“事情”本身,體現出老西安“人物”的精神韻致和形神美儀。歷朝歷代的文學作品分類頗繁,但去偽存真地精減下來,也莫過兩類:一類是實文,二類是虛文。實文源出歷史,真中求善;虛文源出神話,美中求善。就“説書”而言,真與假、情與理、形與神、虛與實、主與客、分與合、起與落、伸與縮,貫穿着説書人對人事物事的情境理解,同時體現着説書人手藝的高下文野與德性的是偽是真。最重要的是,“説書”是一門令人快樂的藝術,它讓冰冷的故舊風景有了四季的温度,它讓畫上的故舊人物或挑擔或揹筐地自己從畫上“走”下來。在過去的説書人那裏,有一句行話:要説古今千年事,須平自己是非心。在寫作《説西安》的過程當中,我取意簡約,心存淡泊,剔除了所有語言的藻飾和作文的拿捏,盡其所能地把人事和物事“説”得入俗通俗、適俗隨俗。我採用或虛服從於實、或實附麗於虛的方法,對故舊生活做一回或“棄惡俗”或“揚美善”的藝術處理。在虛與實的辨證關係上,《説岳前傳·序》中就説得合情合理,它認為:“從來創説者,不宜盡出於虛,亦不宜盡出於實,苟事事皆虛,則過於荒誕而無以服考者之心,苟事事皆實,則失於平庸而無以動一時之聽。”虛與實不宜相互擠兑,互相輕賤,更不該有哪一方面的偏袒與偏廢。

《説西安》這本書所表現的都是過去存在的東西,當屬實文;但是由於年深日久、舊貌淡逝,許多過去實實在在的行當祕奧、業門絕技漸次地頹廢為市井的常談和茶坊的舊話,而這些“常談”和“舊話”也面臨着隨時散軼的可能,需要整理和爬梳,難免參與“虛”的手段。另外,老一輩““説書人”還有一句行話:話必通俗方傳遠,語必關風始動人。顧不得是實是虛、是俗是雅了,我是“説書人”,我以整舊如舊的“噴口”和“散口”傳書,我以取徑沖淡、崇尚平樸的語言手段,搭築一座昔日的西安老城坊,讓舊景裏徹響起死鼓漲氣的吆喝,讓頂盤的、挑架的、箍盆的、箍甕的,釘鍋的、焊壺的、捏籠的、擰繩的、縫窮的城坊諸工,從新操持起舊日的工具,成為一角風景;讓剃頭的、修腳的、修鋼筆的、修眼鏡的、吆車的、放炮的、掮叉的、貨郎擔,一路小跑地歸回手工業時代,操起順手的勞動工具,投入快樂的勞動。所以,在《説西安》這部書裏,我會借來中國傳統“園藝學”襯景、露景、透景等手法,好讓書中的人物和書中的事情,互照互鑑,相映成趣,更具藝術的魅力。這樣,這本書就很像一劑由許多味藥草配伍而成的中國的湯藥。中國的湯藥講究“四氣五味”,講究“十八反”,我在這本《説西安》裏也明裏暗裏地埋伏了許多的“講究”:以冷淡清虛的手法“平面平行”的説人説事,領着讀者去看故舊的風月、雲煙、花柳;以脱套去陳的手法對舊人舊事進行“剖洗磨鍊”的處理,不廢辭卻不用陳辭,不越理卻不用膚淺理,讓人物和事情在平常心、平常態中精光透露。剔除流行“搞笑”“搞鬧”的陋習,剔除流行文學的實用功能和討巧討好市井的陋習。我想,“無文而文自至”更接近老西安人生存和語言的狀態,我想拙樸總比華巧要好,簡淨總比繁瑣要強。我把每一個行當的奇人異事,在不失歷史故實的基礎上,聊做或笙蕭夾鼓或一擊二鳴,或背面敷粉或虛敲實應的藝術處理,權作是對寫作方法的探索。這樣,這本《説西安》也就多了一些“稗史”的可讀性和“野史”的流行性。《説西安》寫得是老西安的舊人舊事,寫得是老西安的歷史故實,經不得滿嘴跑舌頭的“前衞”與“先鋒”雜話雜流者的所謂破構。我尋找公正的理論,尋找公眾的評説。

文到白描臻化境,詩無藍本得真宗。我是“説書匠”,我追求無“藍本”的境界,追求文學和人生大而化之的境界。

標籤:散文 寫作 城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