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經典散文

這裏大部分村莊都是依山而建，而且到哪個村都能看出，窯洞、土坯房、磚木房，由上而下，層次十分清楚。最初先人在幾乎是山頂上挖窯居住，一則是為了方便開挖窯洞。二則可能是對洪水的畏懼，所以要尋找這樣的地方落腳，即使爬老高的坡挑水吃也在所不惜。我們村也是這樣，首先廢棄的是窯洞，從窯洞遷入土坯房，到七、八十年代，大部分人家在山腳平地建房，從山坡高處遷了下來，高處一般都是老人在留守，感覺他們和那些個破舊的房子一樣古老。他們不想下去熱鬧，只想在這裏伴着孤寂，坐在陽光下或樹蔭下懵懂的回憶。

他的眼睛已經沒有了光澤，就象他身後的那兩眼窯洞一樣，黑魆魆的，走到他近前，他似乎也沒有覺察。“大老漢”，我叫了一聲，他才慢慢抬起頭來，上下打量了半天，才説了一句，“你是哪兒的，尋膚（找誰）了？”，“我是楞小家四小子”，他又看了看説：“也到老了。”然後就不再理我了，又低頭去想他的心事，亦或根本就什麼也沒想。

在我的記憶中，因為他在村裏的輩分高，總給人老太爺一樣的優越感，一村人到他面前都是“孩來”。也許是這些優越感助長了他的壞脾氣，反正一句話不投緣，他就會兩鬢迸着青筋，瞪着兩眼，他娘b、孫的鬼、狼吃的罵個不聽，所以幾乎全村的小孩子都怕他。全村人中他膽子最大，不管是村裏攆狼，捉賊，都是由他發起。有時半夜裏他會在村裏一邊跑，一邊叫喚：有賊，抓賊了，抓賊了！或者是由他帶着一干人等攆狼。你還別説，村裏有這樣一個人，晚上人們睡得心安多了。

就是這樣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有一年突然就給病倒了，而且病得還很重，請了許多好醫生也治不了。村裏人都在説他得的病醫生是治不好的，他的病症就是發高燒，胡言亂語，一會兒説是看見帶五角星帽子的八路軍了，一會兒又看見他爺爺、婆了，反正説的盡是死去的人。那段村裏人的眼神都怪怪的，不時會看到幾個大人湊到一起，小聲地議論大老漢的病因，或者説昨天晚上聽到“呱呱油（貓頭鷹）叫了。全村都似乎籠罩着一層神祕和不安的氣氛。不等天黑，大人們就領着孩子早早回家，一付行色匆匆的樣子，回到家，娘會吩咐我們早點脱衣睡覺，越是這樣，越是睡不着，就是用被子矇住頭也是沒用的，雖然心裏也很害怕，但覺得畢竟是在家裏，於是乾脆就直起耳朵，看能不能聽到“呱呱油”的叫聲，這樣認真聽着聽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村裏人説他得病有兩個原因，一個是間接的，一個是直接的，間接原因是人們説他在圪樑上有塊自留地，自留地裏有幾座老墳，也弄不清是誰家的墳，他為了多種點地，就從四周去刨那些老墳的封土，這樣那些墳就沒有了墳的樣子，就像剛學理髮的人，把周圍的發理得一乾二淨，只剩頭頂的卻沒動，讓人看了總是覺得怪怪的。人們認為直接原因是有一天晚上，他從來不怕走夜路的，有一天晚上，從公社往村裏走，據説是已經十二點多了，公社離我們村只有二里地。走到半路上，他碰到一個趕毛驢的人，肩上扛着一根扁擔，在交錯的時候，本來他們相距很遠的，可是就在錯身的一剎那，那根扁擔的尖稍擦了一下他的腦袋。而後他的心裏不知為什麼就有點慌張起來，轉過一個彎，就看到我村了，他竟然看到有兩燈籠一樣閃閃爍爍，或明或暗的東西在村外山坡上游動。本來就膽大的他，想看個究竟，於是就去追那東西，結果追了半夜也沒有追上，後來那東西就不見了。人們都避諱提起，其實“那個燈一樣的'東西”，就是人們通常説的“鬼火”。第二天他就病了,在四處求醫無果的情況下，就去請一個叫含水（fu)二的法師，我們那一帶的人都認識他，經常遊走於這個地方。因為他腦袋向左偏着，含水（fu)從左嘴角流個不停，左邊前胸老是濕的，因此人們都叫他含水（fu)二，是長治那面，不知道是那個縣的人，他無兒無女，光棍一條，據説所有法師都是這樣的，他們都不會有後。到大老漢病了的那時候，人們已經很少再見到他了，可能是年齡已經大了，很少再出來跑動。去請他的人説明來意，他掐指閉目，口中唸唸有詞，然後告訴來人：這東西很厲害，如果我去能給他治好的話，我回來就得死。於是我們又看到了，歪着腦袋的含水（fu)二，不長時間真的把大老漢的病就給治好了。當然誰也不會想到，含水（fu)二回到家不久就真的去世了。

病好了的大老漢，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全然沒有了過去的大膽，精神也萎靡了許多，一般不會和村裏人主動打招呼，整天垂着眼簾，好像一直迷迷糊糊地在想自己的心事。

這是個和鬼魂有關的真實故事，到現在我也弄不清楚，那個法師，既然知道來給他治好病，自己就得死，為什麼還要來治？是真的在捨己救人還是有什麼不可違逆的隱情？還有這個神祕的法師，是如何修煉，如何為人治病的，也許這些只能是永遠的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