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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圖河隨筆散文

文學1.9W

六月的五圖河,岸邊農户種植着成片的扁豆,籬笆架子是粗粗光潔的蘆葦搭起來的,淡黃的柴杆編成的扁豆架在輕風中微微顫動。扁豆花開得極其豔麗壯觀,一陣陣清涼的空氣吹過來,花香沁入肺腑。那白色或紫色的花朵沿着河岸一直向很遠的地方綿延。不遠處就有一座年老破落的小木橋,這讓我又一次想起八歲那年曾經在小木橋畔發生的一段生死情緣,我時時阻止不了我自己,許多時候滿腦子都是對那條河的記憶,又常常令我心悸。

五圖河隨筆散文

我家住在鹽場,自然四處是水。揚水灘,順水道、窪地裏、小埠頭、運鹽河、鹽池裏、魚塘中到處都是白茫茫、黃蒼蒼的水。那是從海里納潮上來的海水,都是鹹的,甚至是用來結晶製鹽的高級滷水。而生活用的淡水都是大人們用肩膀、水桶從數裏外挑回來的,各家各户都省吃儉用,就跟計劃用糧一樣。人們捨不得用淡水沖涼洗澡的。夏天天氣熱了的時候,不論是大人還是孩子,洗澡都是在鹽河裏或是窪地裏洗上一陣子,去除身上的汗味,降降温。當洗完澡上岸後,身上必定會滲出一層薄薄的鹽硝。偶爾也會到澡堂子裏去洗一回,那也是在逢年過大節的時候,因為澡堂子也不是天天都開的。

對一條河的回憶可以追溯到童年。那年盛夏,天特別地熱,已經一個月晴朗無雨了,晚上幾乎就沒有辦法睡着覺。越是沒有雨天越是熱得厲害,氣温一天比一天高,大人們都説,除非下一場大雨,氣温才能降下來,要不真的能熱死人呢!大人只能在晚上有時間跳到河裏冷卻一下身子,我們小孩子整天像鴨子一樣,泡在鹽河水裏不上來。好在河水又不深,大人們也放心。河堤上總是有涼涼的清風,靠河邊的地方長着稀稀疏疏的蘆葦,也叢生着密密匝匝的海英菜,綠紫相間,倒也宜人。觀音柳夾雜在野草裏,樹上開着成串成串的粉紅色的小花朵,淡淡的。

五圖河周遭幾十裏都是江蘇省勞改農場。農場有極大一片被開懇了的荒地上種有數量極多的西瓜、香瓜和俗稱面猴頭的瓜,還有用來醃製醬瓜的那種小瓜。農場賣出時的價格特別便宜,碩大的西瓜每公斤只有三分錢或者四分錢人民幣。我們鹽圩裏的大人會帶上家屬或者小孩子挑着竹蔑編織成的鹽筐,成羣結隊去農場瓜地裏買瓜。説是買瓜,其實就是去吃瓜。農場規定,到瓜地裏去吃瓜是不要錢的,但是隻許吃,不許帶。一家可以帶上老老小小盡情地吃,吃到肚子吃不下去的時候再摘上滿滿兩鹽筐去過稱付錢,然後皆大歡喜回家。

五圖河是淡水河,農村飲用和農田灌溉用的都是五圖河水源。我們去農場買瓜來往必須經過這條河。夏日午後,河邊雜花生樹,碧綠的草叢裏綻放着淡黃色或者紫薇色的野花,聽得見蝴蝶和蜜蜂羽翼發出的振動,聞得到躁熱空氣裏濃濃的花香。野生的花樹偉岸而又嫵媚,給人一種親切而又非常奇妙的感覺。我不知道河堤旁那些野花為什麼會開得繁花似錦,是不是又會在人們不經意間又紛紛凋謝。

五圖河上有一座木料搭成的橋,大人們管這個地方叫王跳。橋下就是清清的河水,水是清涼的,尤其在那年酷熱的夏季,聖潔淨謐的河水甚至是要命的誘人。我和二哥跟着父親挑着瓜擔輕盈勻稱的腳步,和一羣買瓜歸來的隊伍走近了五圖河。河裏已經有許多人在歡快地游泳戲水。陽光把那寬闊的河面照得銀光閃爍,錯綜交叉的浮波白慘慘地令人目眩。一股清涼爽快的幻覺讓我不由得迅速奔向河水而去,下了河牀我是如何衝到河裏去的,至今我也記不起來。只是跳入河水裏我便再也沒有浮出水面。我在河水裏並無半點力量掙扎,任憑在清清涼涼的`河水裏緩慢地下沉。我看到許多鮮活柔麗的青苔隨着水動海葵般搖曳旋舞,碧綠細長的水草輕輕撫拂我的臉頰,甚至有許多小草蝦的觸鬚刺疼我的身體。沉到河底時,我清楚地看到了黃濁的稀泥漫過了我的腳裸而且繼續向下陷入到我的小腿,軟軟的青青的長藤水草纏住了我的雙手,使我一點也動彈不得。我當時實在並沒有想到我會被淹死,只是感覺喘不過氣來,好難受,無法呼吸,一張嘴就會有一大口河水吞進我的肚子裏,我拼命憋住氣不讓水嗆進我嘴裏,但終於無法抗拒,大口大口清涼甜潤的河水一發不可收拾地灌到我的肚子裏去。我不但感覺肚子好脹,就連頭腦也開始昏昏沉沉。在我迷迷糊糊尚有意識的時候,我清晰地看見我父親也潛入到水底,雙手亂摸,好像在比劃着什麼,時而碰到我的身體,卻又並沒有抓住我。他下沉的速度比我還快,陷入淤泥的部份比我還深。幾乎是在我就要昏死過去的時候,一雙靈活而且有力的大手拽住了我的一隻小手,使勁往上提拉。恐怕是我的腿陷入稀泥中太深的緣故,第一次用力並沒有把我拉上來,接着又連續拉了兩次,才把我拽出水面。我影影綽綽地認出了他,他就是我十八歲的二哥。他把我交給那一羣買瓜的大人,又再一次潛入水裏,把我那已經淹得奄奄一息的父親救上岸來。大人把我放倒趴在河堤高坡上,頭朝下且用大手擠壓我的後背,我肚子裏的河水又大口大口地向外吐,大人用力壓一下我的背部,我的口裏就會向外噴出一股水流,就像噴泉一樣,連我自己都覺得好笑。

我長大了才知道,我的父親一生都是不會水的,也就是説父親在當時明明知道自己不會游泳也絕無救上落水兒子的任何可能的情況下,奮不顧身地下水拼命的。二哥卻是憑着人性的本能,連續多次用盡十八年積攢的力量和勇氣挽救了我和父親的生命。在我懂事以後也才知道血濃於水的深刻內涵。血緣真的是一種十分神祕而又極其神聖的寶貴本性。它在人孕育胚胎時就已經潛伏在人最原始的生命基因裏面,隨着人的發育生長逐漸形成、不斷完善。正常情況下,人們相處並不會發現它的存在,它既十分安靜並且無影無形。但是當你的親屬尤其是近親屬的生存或生命面臨危機或危險時候,它必然有一股原始的爆發力在自己的生命裏迸發出來,寧願以自己的生命來換取親人的安全。幾十年來在我的生命裏雖然有着許多遺憾,在人生經歷中命運又有過許多坎坷,但我在黑夜的夢裏,我總能常常聽到五圖河水流過我心田的那種震憾。

[河水裏的誘惑]

那條小河曾經是我童年常常經過的地方。河岸兩邊可見長滿蘆葦的鹽鹼地,間隙偶爾也有人家開墾出來的一些荒地,荒地上種有稀稀疏疏的玉米和高粱,白花草則在河堤上任意地散發着清幽又淡淡的花香。

我對於那條小河和那一片苦澀的鹽鹼地,總有濃濃的鄉愁般的依戀,終於也就在週日美滋滋地帶上水和食品還有草帽到小河邊釣了一次魚。天藍藍,雲飄飄,面對輕風吹起的一泓習習漣漪,我選擇了一處隱蔽得沒有人知曉的綠蔭,悠閒地向清沏的小河裏甩杆拋鈎,一個極富詩意的拋物線灑落水中,靜靜地。

隨着誘餌輕潛於水,我卻為我設置的陷阱而漸漸不安。我漠然地注着浮漂,浮漂在水面安逸地波動,心裏緊張的那種感覺尤加激烈,我既渴望着浮漂能沉沒水下,又害怕無辜的魚兒經不住誘惑而喪命。我想到了姜尚,姜太公説:願者上鈎。我想到了莊子在濠上觀魚時和他的朋友惠子的對話,惠子説:哎呀,魚真的快樂啊!莊子説:你又不是魚,怎麼知道魚快樂呢?惠子説: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不知道魚快樂呢?莊子神祕地笑了笑,帶着幾分滑稽。

小河兩側的蘆葦依然,鹽鹼地裏的玉米和高粱依然。正是秋天的時候,風吹葉動,沙沙作響。忽然,手裏的魚杆劇烈顫動,那白色的浮漂沉於水中,我原不想提起魚杆,因為魚鈎上有一條活蹦亂跳的生命。然而,魚杆又被水裏的傢伙狠狠地拖動着。我知道,只要已經落入陷阱的,任憑他如何拼命,也於事無補掙脱不掉的了。我用力將魚杆提起,一條約一千多克的青魚被輕輕地放到了綠草如茵的白花草地上。我小心翼翼地把帶有倒鈎的魚鈎從青魚那可憐的已經流血的嘴裏取出來,魚兒卻在綠草叢中絕望地拍打着尾巴,我眼看着一條生命將要在瞬間終結。魚兒只能慢慢品嚐自己對死亡的感覺,因為它不能決定它的再生。其實,魚的生命也和人的生命一樣,無時不在經受痛苦的磨難。我從魚兒咬鈎那一刻開始,便悟出了那誘餌對於魚或者對於人的誘惑以及生命終結於誘惑的嚴酷。秋風裏挾帶着清新濕潤的氣息,我彷彿聽到無以數計的模糊耳語,在風中散亂不清,有一絲隱隱的疼痛。也許是對生命的憐憫和疼惜,我動手把那條濺落一地魚鱗的青魚輕輕地又放歸屬於它自由的天地裏。

一個人的生與死原本就和魚如出一轍,死去的人認識自己的世界不外説我的世界是淪陷到地獄之中,他認為還活着,活在一個空無一物的世界裏,然而他沒有生命,他不會永生。在人類面對一種現實時,我們都可能是一尾魚,在活着的時候,世界時時充滿誘惑,這種誘惑稱之為餌。人們的貪婪,不過是進入另一個更深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