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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滿夜郎西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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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滿夜郎西散文

春正濃,該去哪裏看看呢?我們躊躇一番,決定去天仙硐玩。

天仙硐,我記得它的名字,是由於幾年前有人去那裏吃枇杷,我在百里之外,想象一羣仙女裙裾翻飛,在漫山枇杷的翠綠中,銀鈴的女音在山谷圈圈盪漾......,那一陣,我的樣子,必定是滿懷憧憬的。

今天就要去了,心,不免如小鹿亂撞。而她,似乎沒我激動,説前山去過多次,無甚意味,不妨去後山看看。我想客從主便,也就滿口答應,何況前山後山,都是那座山而已,説不定從後面去看,更有許多不一樣的好,如路遇美人,五官或許平平,走過了,而你驀然回首時,才又發現她有曼妙的身姿,讓你覺得別樣的美妙。

便從瀘城坐車,到納溪,換車又徑往西去,車行半時,地近天仙硐鎮,則一路枇杷成片迎來,那枝葉間的果實,用厚厚的紙包裹着,或白或黃,宛若碩大的奇花,乍看去,倒成一道風景。抬望眼,從枇杷林梢掠過,不遠處赭紅色的橫亙着的一道嶺,上面梵宇高築,半隱雲中,頗有幾分氣勢,那就是天仙硐了。而我們要去後山,則不必直上,須繞過天仙硐鎮,從它的後面上去。問車中老農,説在‘鵝項嶺’的地方下車,再穿過一座鐵路橋過河,順河灘去即可。我們道了謝,記住了。

公路,多在人煙稠密處,人在車中,視線總被屋宇竹樹遮掩,你要遠看如黛山色,蒼狗白雲,往往難以遂願。果然,一下車,沒走出幾步,當踏上一虹鐵橋,我不禁大叫一聲好,融入風景的身心,突然就散發出一種迴歸的喜悦。從橋上望,蒼山四合,遠近高低,滿眼青翠,一彎碧水,在橋下,不,在我們腳下,不急不緩、不慌不忙地流着,細看時,柔波輕旋,則時帶落花,又唱着小曲,悠悠地走了。此刻,久違的陽光也來了,温柔的在水面上灑下一片金光。風乍起,吹皺一彎河水,水面的波紋動起來,搖擺着、跳躍着,如無數的游魚戲耍其間,春風吹面,春陽温心,閉眼想象周遭的水光山色,該是怎樣的一種享受!

去遠方的鐵路,從橋上穿過。鐵軌相依為命,保持永恆的距離。那兩道優美的弧線,劃過對岸,消失在蒼翠的樹林中。

還沒走近它,我就喜歡上它了。

背靠高山,面對流水,山色空翠,古木成蔭,人家參差,野渡舟橫。這難道不是唐詩宋詞裏才有的風景麼?!別處的村鎮,總有一些裸露的紅壤,總有一些喧囂的市聲,這裏只有深深淺淺的綠,只有時起時伏的雞鳴與狗吠!如此靜謐的所在,一個人住下來,引水煮茶,劈柴做飯,閒了,可入翠微之山,可濯滄浪之水。在這裏住着,老之將之,而渾不自覺,該多好!

過一道跨溪的小橋,就進入樂道鎮。

其實進了鎮,我才知道它的名字。之前,我以為天仙硐的後山,只有野蠻的樹木和青藤,誰料到在這翠屏一般的羣山中,在永寧河温柔的臂彎裏,竟有一座小小而古老的鎮,如養在深閨的女兒,無人認得、無人消受!

喻她為女兒,為其滿頭青翠。其實論年紀,她是許多名都大邑的祖母。在這裏,諸葛孔明搖着羽毛扇來過,楊升庵吟着四言八句的詩來過,蔣jies在抗戰的烽煙裏也來過,更多的,是鹽商茶販,船公挑夫,宋朝的、明朝的、清朝的、民國的,都在這裏上下,喝茶、飲酒、餵馬、住宿,一天或兩天,再青篙一點,或藤鞭一揮,有的向東,有的向西,各奔各的前程而去。一撥人走了,另一撥人又來,栓好船,繫上馬,喝茶、飲酒、餵馬、住宿,開始又一個似是而非的'停泊體驗。小小彎彎的街面,走過皂靴、布屨、皮鞋和草鞋,厚厚的街石,被歷史的步履磨得光光滑滑,樂道鎮,在歷史深處默默感受,裏面有戰爭的疼痛、生活的疲乏和詩歌的靈光!

而今,光溜的青石街道上,跫音已響,我不見好奇的春帷從閣樓上揭開,也不見陌生的過客仰首微笑,河裏沒有輕帆,樹下沒有健馬,吊腳樓上沒有咯咯的笑聲,街上沒有南腔北調的人羣,餘下的,只是我們的足音,在青石的街面上輕叩,輕輕地就擾動了幾户人家。

“吃豆花不?這裏水好,點出的豆花香呢!”

一個婆婆坐在屋檐下,笑着對我們打招呼,我們説時辰還早,先去逛逛再説,餓後,再回來吃。婆婆笑了笑,不再説話,又埋頭去納她手裏的青布鞋了。

看慣了千帆萬馬,習慣了人情世故。如今,樂道鎮老了,老而自樂,樂而不道,只在羣山的緘默中,看門口的永寧河靜靜流淌。

出樂道鎮不遠,路轉溪橋,半坡濃蔭下,卻是一個學校。抵近看,門匾有字:抗戰國小。

全國國小千千萬,以抗戰為名的僅此一座!

亡我之寇北方來。1938年,中華民族又到了生死存亡之秋。日寇的鐵蹄踏碎了大半個中國,東西南北,國土僅存西南一隅,南京已被屠城,武漢朝不保夕,國民政府再次遷都,來到多山的四川,來到曾讓蒙古敵寇吃盡苦頭的四川人中間。

這一年,在夜郎谷口,這個蒼翠的羣山之中,伐木丁丁,鑿石噹噹,一派熱鬧,原來人們在修建一座新式的學堂。一年後,學校落成,馬上着手開學。

踏着蜿蜒的青石路,坐着容膝的烏篷船,教師們從淪陷區來了,風塵僕僕,淚眼未乾,放下簡單的行囊,便開始招生。撐船人的孫子,打漁人的女兒,趕馬人的兒子,種田人的孫女,離開船艙、馬頭、田邊、茅屋,到這漂亮的新學堂來了。他們乖乖地坐下來,好奇的大眼閃呀閃,傾聽這些山外人講山外的故事,講國家,講民族,講國家民族正在遭受的困難!老師們雙眼的淚花多麼晶瑩!又黑又瘦的臉龐多麼堅毅!那一刻,小小的拳頭被攥得咔咔響!

一粒粒種子,科學的、文明的、更是愛國的種子,就植入了一顆顆稚嫩的心田,漸次發芽、開花、結果。

學校建成後,蔣jies曾來此視察,併為之書寫校名,原跡後來已被破壞,今日門匾上的字,是集蔣字而成的。如今學校已無學生,二十餘間教舍,只有一個看護員在守着,一天天地在二十多間屋子裏轉,看看文物,撿撿漏瓦,由於行人少,每來一個遊客,他都要湊上去與他們説些話。他對我們説學校前面原來有戲樓,進去還有兩層的迴廊,這些都被拆了,幸好後面的兩進院子還在,又帶我們去看那些刻在石墩上的標語,撥開青苔,果然依稀有字。“打倒日本鬼子!”“還我河山!”“建國必勝!”,文字從歷史的苔蘚中跳出,這些振奮過一代人心靈的口號,歷經歲月的滄桑,至今豪氣干雲。

站在學校寬闊的院壩裏,我彷彿聽到一羣稚嫩的聲音仍在高呼那些口號,聲音穿越高高大山,彎彎峽谷,穿過八十年的歲月,逶迤而至,來到我們的面前。

學校門口,是一株高大的黃桷樹,古樸蒼勁,垂枝之下,是狀元橋,當年駱成驤打此經過,故以名之。駱狀元打馬走了,隨着他的皇清。他的四書五經無補於世,狀元沒能挽救朝廷的傾廢,而幾十年後的這個國小堂,卻在山河破碎之際,從國小生的口中,喊出了一個時代的最強音!

我一直以為夜郎離我很遠。

最初知道它,是源於一句眾所周知的成語,並把它作為嘲笑別人的武器。後來讀李白詩,一句“隨君直到夜郎西”,一面讓我感受到友愛的真切,一面越發覺得它的荒鄙,以為它在貴州的某個山窮水惡之地,蟲蠱遍地,瘴氣滿天,是一個死地。後來讀一些歷史,才知道這是一個有三百年曆史的國度,大致起於戰國,訖於西漢成帝間,然而自此之後,竟然沒而無聞,人間蒸發了。如今成了一個謎,要考證它,已頗商人腦筋。

不意麪前的窈窕深谷,竟是夜郎谷!

我們從抗戰國小旁進谷,沿溪上溯。石徑青青,平平仄仄,我們一前一後,相隔咫尺,腳步紛踏,竟如琴鍵起落,那咚咚足音,迴盪在歷史的幽谷中。

一路山重水複。溪水繞石穿林,時靜時喧,或從石旁,或從橋下,拉着回漩,舔着落花,千迴百轉,依依不捨地離開峽谷,最終注入永寧河中。行到空闊處望山,但見翠嶂入雲,綠竹在天。原來此地多竹,與宜賓相近,無論平地山尖,都被翠竹緊緊咬定,頑強生長,伸展出青枝綠葉,四季紛披。峽谷時寬時窄,寬的有兩百餘米,窄的則僅五六十米。谷中上有綠廕庇天,下有卧石如獸,而小路盤亙其間,幽然而過。

在通幽的曲徑中,我們走走停停,到了一個小小的湖泊,路牌字曰:郎湖,又曰:諸葛亮擒孟獲於此。我不禁一笑,孟獲之擒,誰知道是不是這裏呢,攀名附事,古今同然,於我們而言,塵事紛紜之中,能偷得一日之閒,入此忘憂谷中,笑納竹影婆娑,水聲潺湲,就是天大美事!

有些倦了,有些餓了,我們坐下來,在木凳上休息。此刻已到中午,陽光可以直射谷底,三月的陽光不來則罷,一來總是分外暖和,照在林梢,照在湖面,照在人的身上,暖融融的,懶洋洋的。我們褪去冬裝,輕衫曬日,又打開紙袋,拿出滷鴨、蛋糕、和美酒,置於凳中,而人坐兩端,相向而食。

一隻貓被暖日薰出的肉香吸引,喵喵的叫,來到我們身邊,向我們討食,哪裏來的貓呢?我站起來努力看,從樹林的縫隙裏才發現不遠處有一户人家,顯然,這貓並非野貓,只是養在深山人家,不似城裏之貓被人寵愛,難免有一餐無一頓的。我們投以鴨脖,貓貓蜷伏腳前,咔咔地咬食,吃完一塊,又仰首叫喚索要。

一邊酒,一邊食,一邊笑,一邊語。對面湖光瀲灩,頭上春陽燦爛,談可有可無之話,有相依儂儂之情。時光彷彿靜止,坐此可以忘年!

當然不可能就真的忘了 。貓貓滿足的走了,我們也還要前進。

繼續沿溪上行, 過象鼻嘴、鳳凰巖、馬兒山、千頁巖、八陣圖,山名石意,多夾有夜郎傳説,谷中行人稀少,偶見三五遊客,轉眼各不相見,都隱入竹蔭石縫,嵐煙翠微中去了。我們本來要上山去天仙硐,但日影已退,谷底漸昏,怕上去了無法下來,自己明日又有俗事,不能在山上過夜,只能望了望遠遠的山門,轉而順溪而下,從另一邊逶迤回到谷口,然後急急地尋車歸去。

此刻家裏的窗外,正瀝瀝的下着春雨,春雨雖如油,我卻有些悵然。佇立窗前,眼望西南。美好的日子總是如此短暫!人生的風景總是轉瞬即過。才分開的那些美—— 樂道鎮的厚重、抗戰國小的激昂、夜郎谷的清幽、佈滿苔蘚的石徑,石徑上那跳躍的紅裳,南華宮那喃喃的禱語,如今都在濛雨之外,飄蕩着,遊移着。想念時,在濛濛雨霧中,那一楨楨圖畫,卻又愈發分明,紛紛跳出,彷彿要與我重新相見。

這一日,是農曆的春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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