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你在心口難開的抒情散文

我明白，一直明白，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之外，還有一個人，是我必須一輩子都要感激和尊敬的。這個人，就是我父親的妹妹，我的姑姑。

按理說，姑姑關心侄女，照顧侄女，侄女感激姑姑，尊敬姑姑，乃人之常情，毋須多做文章。可是，我對姑姑的這份情意有別與常人，感激和尊敬中還摻雜了一種非常複雜的情緒。我已被這複雜的情緒所牽制，永遠無法將這份感激之情付諸於行動，永遠無法心甘情願地親近她。我寧願別人說我沒心沒肺，也拿不出半點勇氣再次面對她。我知道這樣不對，可我寧願一直這樣。

小時候，家裡窮，所以學習特別刻苦。因為老師總是教導我們說知識改變命運，所以，越是家境貧窮的孩子學習越是刻苦，而我一直是班上最刻苦的那個。

升國中的時候，母親就給我指出了兩條路。第一，考上高中，繼續讀書；第二，考不上高中，出去打工。一向十分懂事的我，又怎會不清楚家裡的情況，別說考上高中繼續讀書，恐怕連一家人的生活都已成了困難。

國中三年，父親常年在外打工，山西鎂廠，廣東磚廠，推車打雜，盡是體力活。父親身體越來越差，最後拖著病體回到老家，再也不能從事過於勞累的工作，就連反應也變得有些遲鈍了。家庭的重擔從此落在母親一個人肩上，而她也只能四處找些零活，上沙石，下水泥，每天早出晚歸，日夜辛勞。

就在我會考的前一個月，母親不慎摔斷左臂，生活一下子陷入絕境。一向樂觀堅強的母親躺在病床上嚎啕大哭，像個無助的孩子。而我，第一次像個大人一樣寬慰母親，鼓勵母親。那天，我硬是沒掉下一滴眼淚。

正當一籌莫展之際，姑姑再次向我們伸出了援手。說起姑姑，就不得不說起她慘淡的人生。

當年，也是因為家裡窮，日子不好過，十六七歲的姑姑跟一個河北的男人私奔，且一去就沒了訊息。三年後，姑姑寄回家書，那是一封長長的道歉信和兩張照片，照片上分別是她和她的一雙兒女。照片上，姑姑淺笑著。又過了兩年，姑姑獨自一人回來了。原來，這些年她過得並不如意，公婆對她冷眼相待，認為她來路不明，是個不正經的女人，只當她是生孩子的工具。她也算爭氣，三年生了兩個小孩，而且是一男一女。她本以為這樣就可以得到公婆的認可，從此過上幸福美好的生活。且料，現實卻與夢想背道而馳。等兩個孩子都稍微大些以後，他們認為可以不需要媽媽的時候，就找理由把她趕出了家門。無奈之下，姑姑拿著他們給的一千塊錢回了老家。

我不知道姑姑當時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回家，也不知道當她回到這個對她來說熟悉而又陌生的家時會有何感想。我不知道，因為那時我還小，才讀四年級，對於大人們的事，除了偶爾有點好奇以外，沒有過多的'揣測。

姑姑在家的那些日子，我是最幸福的。因為她會幫我做家務，帶我吃零食，給我撓背，不輕不重特別舒服。我們一起去河邊玩水，我們一起笑，一起鬧，開心極了。然而，快樂的日子總是那麼短暫，年輕漂亮又特別疼我的姑姑，居然又不聲不響地離家出走了。她留信說要去成都找工作，她說她可以自己養活自己，叫我們不必擔心。

姑姑走後，我忽然明白了很多事。她定是不想在哥嫂家裡吃白飯，增加家裡的負擔吧！沒有人知道她花了多少時間來思考她未來的路要怎麼走，沒有人瞭解她內心有多麼的孤獨和無助。她總是一副無所畏懼，整天嘻嘻哈哈很快樂的樣子，而這一次，她是懷著怎麼樣沉重的心情踏上離家的路？我想，她一定非常非常心酸難過吧！

姑姑在成都找到一份保姆的工作，是照顧一位退休多年的老軍人，月薪四百，包吃住。那時有這樣的待遇已經很不錯了，尤其是對走投無路的姑姑來說。

轉眼，五年過去，姑姑在那裡一待就是五年。老軍人待姑姑如同親生女兒，不僅給她漲了工資，還經常額外給她一些錢，因為他知道姑姑家裡生活拮据，經濟困難。而所謂的姑姑家，其實就是指我們家。自從姑姑被婆家趕出來以後，她就把孃家人視為世上最親的人。父親每次外出打工經過成都時，都會去一趟姑姑那裡。父親生病，母親摔傷，姑姑寄了很多錢回來。其實，我們似乎一直都在她的救濟下艱難度日。

即將國中畢業的我，時刻都在思考著自己的未來。母親說考上高中繼續讀書，可沒說一定要讀高中，我完全可以去讀技校，兩年就可以分配工作。早畢業，早工作，早為家庭減輕負擔，這是多麼完美的計劃啊！然而，當我把這個想法告訴母親時，母親卻堅決反對。一來，讀技校的費用並不比高中少；二來，她始終還是希望我讀高中，然後考大學，最好能考上清華北大。可是，她哪知道讀高會考大學的壓力有多大，她哪知道我對讀書這回事，已經沒辦法像國小時那樣專注刻苦了。

選校的事，我和母親各持己見，誰也不能說服誰。後來，母親打電話給姑姑，姑姑建議她依我，無論將來是好是壞，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怪不著任何人。母親果然聽姑姑的意見，同意我讀技校。關於學費的問題，母親思來想去，決定向姑姑借。以往家裡有事，姑姑總是主動寄錢來，有時幾百，有時一千，為此，我們一家人都很過意不去，所以從來不主動問她借錢。而這一次，母親實在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只好向姑姑開口。

借錢的事，儘管姑姑答應的非常爽快，但我知道問人借錢終究不是件光彩的事，母親心裡一定很難受。所以，我總是信誓旦旦地對母親說，這債將來我自己掙錢還。彷彿只有這樣，我才不用那麼內疚。

姑姑很快寄來五千元，那是我兩年的學費。而其它報名費，生活費，就得靠母親一點點掙了。母親左臂已經治好，只是做事不大靈活，時常痠痛，得用藥酒反覆揉。儘管如此，母親仍然一邊幹農活，一邊做零活，既養家，又供我。最大不過父母恩，這一點，我深深地明白。當然，我更要感激姑姑，倘若不是姑姑的一番話和她那筆錢，母親怎會同意，怎會有錢給我交學費。姑姑就像黑暗中的一盞明燈，照亮了我的人生和未來。

即將就業時，家裡已窘迫到連我去廣東的路費都拿不出。那天，我先是打電話給母親要錢，六百元，這是我精打細算後最少的數。然而，家裡真的拿不出。我提出向姑姑借，母親卻不同意，說已欠了她太多，哪還能開得了口。於是，我決定自己打電話給姑姑。我反覆琢磨，姑姑對我們一向很照顧，五千元學費都毫不猶豫借給了我，又豈會介意多借這區區六百元。只要我誠心誠意，保證以後掙了錢就立馬歸還，她沒理由不借，我想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答應，說不定還會誇我有志氣。我就不相信，這輩子，我連五千六百元都還不起。這樣一想，我覺得信心十足。

我不記得當時是怎麼跟姑姑說的，反正就是拼命地保證，保證工作了就存錢還。我也不記得當時她是怎麼說的，反正就是無論我怎麼保證，怎麼承諾，她始終沒有答應。或許她覺得我還只是一個孩子，一個孩子跟她借錢，她覺得很突兀，很莫名其妙，或許她無法判斷我借錢的真正用途。說到底，她就是不相信我。也許是不相信我借錢當路費，當生活費，也許是不相信我會還，也許是不相信我還得起。總之，不管她不相信什麼，都已經不重要了。

我覺得自己很可笑，居然天真地以為自己的承諾很值錢。我太把自己當回事，結果發現自己什麼也不是。我知道我錯了，而且錯的很離譜，我不應該這麼自信的。我再次打電話給母親，母親的安慰如刀刺，她說：“我就知道不行，算了吧，沒事，我再想別的辦法，或許你姨媽那裡可以。”我再也無法假裝堅強，卻又硬生生地把眼淚吞進了肚子。

過了兩天，母親打了六百元到我的卡里，而這錢仍然是姑姑借的。原來，姑姑第二天打電話問了我母親，在證實了我向她借錢一事父母事先知道，證實了我借錢的真正用途後，她把錢匯給了我母親。

姑姑最終還是把錢借給了我，六百元，不多不少。可是為什麼我一點也不覺得高興，反而覺得特別傷感？是我鑽牛角尖嗎？是我小心眼兒嗎？也許吧。只怪我當初對借錢的事太有把握，結果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雖然沒有被罵，被數落，可心裡始終過不去，總覺得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打擊和傷害。

這件事從此在我心上刻下了一道永久的疤，再也無法癒合。無論姑姑曾經給過我們家多少恩惠，我始終無法忘記這件事給我帶來的挫敗感。無論她當時是出於怎樣的考慮，我始終無法原諒她對我的質疑。我會莫名其妙地畏懼她，下意識地遠離她，甚至連一個電話都不敢再打給她。

這些年來，我只是從母親口中聽到一些關於她的事。她因為生了兩個孩子後就被抓去做了結紮手術，所以很難再嫁。身份證過期後，因為戶口早已遷去河北，所以一直沒能補辦，她的錢全以我父親的名義存著。一直以來，她只用家裡的座機，連個手機也沒用，她說，一來是不會用，二來是用不著，因為根本沒有人會時常打給她。最讓人心疼的是，她說等她把老人照顧到百年之後，她要回河北找自己的兩個孩子。她的孩子，應該和我差不多年紀吧！這麼多年了，還能找得到嗎？即使找到了，他們會和她相認嗎？即使相認，他們會發自內心的親近她嗎？

在我內心深處，對姑姑除了深深的感激以外，更多的是同情。我想過，如果去到成都，我一定要去看姑姑，可是，我一直沒機會去成都。我想過，如果可以，我要陪她去河北找尋她的兩個孩子，可真到那時，我會有時間嗎？我也想過，我要聽母親的話，偶爾給她打電話，可是，工作五年了，我始終提不起電話，始終不敢打給她。

我知道我虛偽，我沒心沒肺。我知道是我鑽牛角尖，放不下心結。可人有時就是這樣矛盾，明知是自己的問題，卻始終無法面對。

其實，我也一直在努力調整心態，努力改變自己，只是心中的那個陰影，讓我完全失去了面對她的勇氣。不過，儘管如此，我還是相信，總有一天，我會豁然開朗，坦然面對，內心不再糾結，也不再掙扎。然後，我會用實際行動去表達內心對她的感激和愛，給予她親情的溫暖，讓她體會到我對她的這份感恩之心。寫到此處，心中的雲霧似乎已散去了大半。所以，我更加相信，距離那天已不再遙遠。